龐哲,鳳凰衛(wèi)視資訊臺駐美國紐約財經(jīng)記者。曾在美國北美衛(wèi)星電視公司擔任晚間新聞主播,1994年底,加入香港傳訊電視公司,主持晚間財經(jīng)新聞報道。1998年,加入紐約當?shù)厝A人媒體;1999年,發(fā)起創(chuàng)辦華爾街多媒體公司;2001年加盟香港鳳凰衛(wèi)視,親歷并報道了“9·11”事件。
因為5年前的那場劫難,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龐哲的呼吸都不能順暢。而且一聽到飛機聲,她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心臟仿佛被一種無形的恐懼感緊緊地攥住了。
世貿大廈與華爾街僅一街之隔,“9·11”那天,作為常駐華爾街的鳳凰衛(wèi)視記者,龐哲經(jīng)歷了生命中最漆黑的一天。
在洗手間的鏡子中,我看到外面的空中閃著一道白色巨光
8:00
那天,我同往常一樣去美國證券交易所上班。因為美國股市是9:30開盤,所以我會在8點來到證交所。
我進入辦公室開始閱讀資料為當天股市開盤做準備。
8:40
我開始準備化妝,在洗手間的鏡子反射中,我看到外面的空中出現(xiàn)一道白色巨光,當時我以為是錯覺,沒有理會。但緊接著,又傳來一聲巨響,這時我立即警覺起來,這時鏡子的反射中出現(xiàn)了漫天的飛紙。
由于紐約每年都有一場棒球隊的大游行傳統(tǒng),按照傳統(tǒng),球隊球員們會從華爾街一帶的百老匯大街穿過,臨近的辦公大樓中就會有人向街上投撒沒用或過時的文件以示歡迎。屆時就會出現(xiàn)滿天飛紙的景象。想到當時還遠不到這個日子,我立即打開窗子向街上看。
街上的行人全部站住抬頭看向同一方向——世貿大廈。因為紙屑是從那個方向飛出來的,而在和平環(huán)境中生活習慣的人,遇到反,F(xiàn)象時,往往不會向壞的方面尋找解釋。所以我當時還以為在舉行什么慶;顒印5任一氐睫k公室,從電視中看到世貿大廈雙塔樓當中的一座在冒著濃濃的黑煙時,意識到出事了。
8:50
作為一個記者,我立即抓起電話,撥通了香港鳳凰衛(wèi)視的編輯部,通報了我所看到和聽到的情況,并要求立即接通現(xiàn)場直播室進行現(xiàn)場聯(lián)機報道。但編輯部是否準許我中途打斷正在進行當中的新聞報道,我不能肯定。
當時,鳳凰衛(wèi)視從合作伙伴——美國新聞集團紐約總部向鳳凰衛(wèi)視傳送的衛(wèi)星電視畫面中,還沒有出現(xiàn)世貿大廈被撞的畫面,我是惟一的消息來源,我非常擔心總部編輯在無法驗證我的消息屬實的情況下,拒絕我的要求。我一再向當班編輯解釋事態(tài)的嚴重,編輯表示要請示公司高層領導。在電話中,我從編輯與領導對話的口氣中判斷,我的請求似乎通過了。果然,臺長王紀言果斷地說:“馬上接過來,做聯(lián)機!”
我閉上眼,抱著頭,絕望地等待著災難降臨
8:55
我的辦公所在地——美國證券交易所距離世貿大廈只有一街之隔,在得知世貿大廈出事后,這里的保安立即開始疏散現(xiàn)場人員。我被迫離開現(xiàn)場。但跑到證交所門口,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機不能撥國際長途,為了不與電視臺失去聯(lián)系,我毅然決定回辦公室。
于是,我又想辦法偷偷溜進了電梯,回到了七樓辦公室。為了不被保安再趕出去,我將辦公室的所有燈關上,躲在辦公室門后將電話抱在懷里,繼續(xù)向香港總部提供最新情況。
9:02
正在報道世貿大廈附近的緊急疏散情況時,我又聽到沉重的隆隆聲快速地從頭頂上移動,并且越來越近,越來越低沉。我的心肺有種強烈的壓迫感。當我可以判斷出聲音是飛機時,卻萬萬沒有想那是另一架飛機正在以全速沖向世貿大廈的另一座塔樓。緊接著,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讓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這不可能是事故,更不能是巧合。我隨即打開電視,不一會,美國總統(tǒng)布什就在電視上發(fā)表了聲明:“美國正在經(jīng)歷著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刻,恐怖分子對美國人民宣戰(zhàn)了!”緊接著,華盛頓五角大樓也遭到了襲擊,同時,一駕飛機在弗吉尼亞州墜毀,美國全部機場立即禁止了所有飛機的起飛……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我都一一將最快的訊息報回了香港總部。
在這過程中,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機械性地進行報道。我甚至認為最可怕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但卻萬萬沒有想到,更危險的情況即將臨頭。
9:40
就在這時,又傳來一陣更近、更沉悶、更有壓迫感、更急速的呼嘯聲,我所處的整個大樓開始抖動,好像發(fā)生7級地震。雖然無法猜測即將發(fā)生什么,但我已深感即將大難臨頭。
于是,我抱起電話,一頭鉆到辦公桌下。就在這同時,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持續(xù)了將近1分鐘。我閉上眼,抱著頭,渾身不停地發(fā)抖,絕望地等待著災難的降臨。
要說與死亡擦身而過,我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了。但這次的經(jīng)歷是最恐怖,最嚴酷的一次,等待的時候我感覺到時間和生命都已靜止。響聲過去后,所有電燈電訊網(wǎng)絡立即全部終斷,四處硝煙彌漫,一片漆黑。屋里嗆得我咳嗽不止。
說老實話,當時我雖然處在極度恐慌的狀態(tài)下,但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想下一步該怎么辦。美國證交所的廣播部工程主任肯·梅林是當時除了我以外,惟一一個留在七樓的人,我跑到樓道向他大叫:“肯,我們趕快離開吧!”我跑上前去,拉起他的手臂,徑直沖向緊急疏散樓梯間。
但當我拉開樓梯間的門時,一陣帶著燒焦了的糊味的濃煙和飛塵熱浪迎面撲來,將我們推得倒退了好幾米。肯此時拒絕再接近疏散樓梯,我就用力拉住他,大聲喝道:“這里是惟一的出路,我們現(xiàn)在必須要離開!”我繼續(xù)拉著肯沖進樓梯間,在硝煙中摸索著走下樓。
當溫暖的淋浴從頭頂澆下時,我情不自禁地放聲大哭
10:20
見到證交所的保安時,我雖然從他們的臉色與眼神看出,他們也跟我一樣處于極度的驚恐中,但他們充滿責任感的行動卻讓我感到些許安慰。他們組織在場人員,不斷轉移向空氣稍微好一點,空間稍微寬一點的地點去。我當時正著急到處找電話與總部聯(lián)系,但不幸的是,沒有一條接得通的電話線。我與外界失去了聯(lián)系。
世貿大廈倒塌后造成的粉塵濃度,在我所在證交所周圍是100%。從窗戶望出去,我看到的是一生中從沒見過的漆黑。相信當時很多人會因來不及找到掩蔽處,而悶死在街頭。
11:40
我同所剩無幾的交易人員以及證交所的高層主管,轉移到了證交所的地下室機房,與外界完全隔絕。1個多小時后,前來救護的消防人員打開了側門,告訴我們,外面情況穩(wěn)定下來,并要求我們要有順序地拉開距離,一個一個地走出去,撤退到安全地帶。但同時也警告我們,外面的空氣條件相當惡劣,一定要采取保護措施。當時,有不少交易員將自己的交易制服撕開,沾上水發(fā)給年老體弱的人。
來到街上,一片灰白世界。每走一步都像踏在極其細膩的面粉堆上,每邁一步都會蕩起一團細細的粉塵,無孔不入地鉆進眼睛、耳朵、鼻孔。就這樣,我們在消防人員的指揮下,慢步行走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到達當時惟一的安全通道——哈德遜河。
我們剛剛行走了幾步后,只見一個蓋滿了粉塵的黑人,手中托著一摞用水浸過的餐巾,遞給我們每一個過路而沒有保護措施的人。但他自己則完全沒有保護,而已被粉塵蒙蓋得面目全非。當接過他遞給的餐巾時,心中感慨萬分。在這條餐巾的保護下,我隨著人群,慢慢脫離了危險。而那個灰頭土臉,舍己為人的清瘦的黑人,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我想,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在消防隊員的指引下,我們來到了哈德遜河邊,熱心的渡船人發(fā)給我們每人一件救生衣,然后從河上把我們送到對岸碼頭的安全地帶。在過河的途中,我回頭看到曼哈頓下城完全籠罩在一個巨型煙球中?粗@個大煙球慢慢地離我們遠去,我好像剛剛作了一場噩夢。
16:00
幾經(jīng)轉折,下午4點左右我終于到家了。我只想趕快洗掉滿頭滿臉的灰塵。當溫暖的淋浴從頭頂澆下時,我情不自禁地放聲大哭。想到紐約的驕傲、紐約的象征以及我非常熟悉的商店、廣場、景觀等等就這樣永遠沒有了,想到數(shù)以千計的世貿大廈工作人員目前還兇多吉少,想到無數(shù)家庭永遠失去了親人時,我想,紐約人的命運可能從此永遠被改變了。
作者手記 我從未尋求過心理咨詢的幫助
5年后的9月初,當我制作紀念“9·11”5周年特別節(jié)目《穿行華爾街》時,兩位證交所工作人員的回憶,讓我的心再次澎湃。
阿蘭·維爾代茲,紐約證券交易所的資深交易員,站在世貿大廈遺址前,面頰微微顫動,雙唇緊閉。從他嚴肅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在極力克制難以壓抑的激動。
維爾代茲說,5年前的9月11日清晨,他每天必然要經(jīng)過的世貿大廈遭到了震驚世界的恐怖襲擊。當時的經(jīng)歷令他終生難忘。“我剛剛從大廈中走出,第二架飛機就撞了過來,我立即就感覺到面部有被火燒烤的感覺。我一邊加快腳步迅速離開,一邊回過頭張望,看到不斷有人從90或100層以上的樓上往下跳!
聽著維爾代茲的話,我仿佛被拉回到5年前。在這5年里,我從不愿仔細回憶當時的情景。因為直到今天,直到此時此刻,“9·11”的話題仍然會使我有種接近窒息的壓迫感與沖動。
現(xiàn)在,紐約有很多“9·11”心理創(chuàng)傷咨詢機構”。我雖然自信是一個堅強的人,從沒有尋求過這方面的幫助,但實際上,這次事件對我的沖擊恐怕在很長時間都難以平復。
正如常在鳳凰衛(wèi)視節(jié)目中出現(xiàn)的紐約證交所交易員泰特所說,雖然5年過去了,但恐怖分子對美國襲擊所造成的傷痕,永遠都不會過去。(來源:國際在線-世界新聞報;作者:龐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