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
“老師,其實我一直用著北京時間的手表。”16歲的四川女孩簡(Jane),不經(jīng)意間說出自己的秘密。
怎么可能,差5個小時呢!陶理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已經(jīng)在新西蘭留學兩年的中學生,居然一直守護著“北京時間”。
“那不是很不方便嗎?”她問。
34歲的陶理,圓臉、直發(fā)、語速極快,當時正在拍攝一部反映新西蘭小留學生生活的紀錄片。她曾是溫州電視臺一檔紀錄片節(jié)目的制片人,2000年起到新西蘭留學。
“可是我覺得國內(nèi)的時間更重要一些,”簡回答得輕描淡寫,“給國內(nèi)的朋友打電話什么的,不用換算了……”
陶理的好奇心被喚起了:這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孩子。
起先,陶理對簡并不感興趣。在留學生的休息室,簡總是安靜地坐在角落里,悄無聲息地看著手機短信,或者不聲不響吃一碗泡面。她很少參加學校的活動,也很少和當?shù)赝瑢W來往。她只把自己設定在一個小圈子里,上課、下課,和幾個同樣怯生生的中國小留學生做朋友。
這樣一個怯生生的、平凡的女孩子,能拍到什么呢?陶理當初心里直犯嘀咕,也許只要5分鐘就拍完了。
“我其實常常一個人去溜冰。”簡說。
于是陶理跟她一起來到海邊。簡套上一雙黑色溜冰鞋。當她歡快地滑出各式各樣的花樣時,鏡頭中的簡,是調(diào)皮的、活躍的、奔放的,甚至有點小男生的模樣。
在其后面的拍攝中,簡的故事所爆發(fā)出的力量,完全修改了陶理對這個女孩的第一印象。
簡的母親是四川資陽一個頗為著名的民營企業(yè)家。成功之后,她有了很自然的選擇,渴望簡能實現(xiàn)自己少年時沒能實現(xiàn)的夢想:留洋!母親希望簡學成歸國幫助自己管理企業(yè)。
大任在肩的簡心里明白,即使再痛苦,咬牙也要走完自己的留學之路。海邊獨自溜冰,唐人街品嘗川菜,和家鄉(xiāng)朋友們在線聯(lián)系,這些在旁人看來毫不精彩的留學生活,支撐著簡的寂寞青春。
幾乎每天,按時做完作業(yè)后,她便和老朋友在網(wǎng)上見面聊天,甚至繼續(xù)在線“參與”他們的生活。
陶理的攝像機記錄下這樣的鏡頭:
“今天晚上給你打電話嗎?明天?好,明天3點。”手持電話的簡坐在寫字臺上,臉上掛滿了幸福的笑容,“你要想想唱什么歌給我聽哦!
“好爽。 焙喴贿厭斓綦娫,一邊忍不住嘖嘖嘴,感嘆道。她陶醉在剛才的快樂中,笑著坐在桌邊發(fā)起了呆。
簡告訴陶理,她覺得,人出生在哪里就是哪里的,改變、融入到另一種文化中去幾乎毫無可能。她固執(zhí)地堅守著眼下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自己終歸是要回國的,如果在這里有了很好的朋友,那么,離開時會有太多傷痛。因此,干脆放棄”。
簡的留學之路,變成了一條純粹的“學習”之路。為此,她在平常隱藏起自己的真實形象:一個活躍的、充滿領袖意識的“孩子頭”形象。
簡說,想看清真實的她,只有讓她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因此,陶理決定跟隨簡回家過年。
回國之前,簡用學校短假去了趟南島。她打算把南島美麗的風景拍下來寄給遠方的母親作禮物。然而到了海灘,簡卻情不自禁撿起一根樹枝,在沙灘上一筆一劃寫下了一行大字:MISSCHINA(思念中國)。
陶理被深深震撼了。
春節(jié)前,陶理如約來到簡的故鄉(xiāng)四川資陽。這是一個中等規(guī)模的城市,為了迎接春節(jié),城里掛滿了紅燈籠。
簡開著一輛白色豐田來接陶理。換下校服,簡像換了個人似的。在她的車里,坐著幾位好友。陶理一眼認出其中幾位,是新西蘭在線的幾個熟悉的“陌生人”。
簡充滿驕傲地介紹自己的朋友。此時,她笑容滿面、悠閑自得。她拒絕說英語,甚至不說普通話。她開車帶陶理四處看,一路上強調(diào):川菜是世界上最好的食物,川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國外生活對簡毫無吸引力。她邊開車邊告訴陶理:“在別人眼里,我的家鄉(xiāng)可能只是個很土、很平庸的地方,但是對我,它就是最好的。你能理解嗎?對我而言,生活在這里才有生氣、有發(fā)展、有價值。如果我留在海外,就是等死。”
簡和朋友們?nèi)チ艘粋簡陋的小歌廳唱歌。在新西蘭從不唱歌的簡搶先點了一首歌:屠洪剛的《精忠報國》。
在幽暗的歌廳里,簡的歌聲透過黑暗,如金石擲地有聲。唱到“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的時候,她挺直身體,目光專注,那聲音蕩氣回腸。此刻,一種奇異的、剛烈奔放的情緒,如火焰一樣燃燒著她年輕的面容。
愛家鄉(xiāng)對簡似乎是一種本能。陶理說,作為簡的老師,手持攝像機站在黑暗中一直拍攝她的激情時刻,對比她在新西蘭的低調(diào)、甚至怯懦,“受到一種非常大的沖擊”。
陶理說她永遠不能忘記,在新一代的小留學生中,有一只特殊的手表,永恒凝固在北京時間。
寂寞青春
在陶理看來,簡的故事,代表著小留學生中“拒絕融入”的一類。但大多數(shù)小留學生卻與簡不同,他們會主動嘗試融入當?shù)氐男@、文化,盡管融入的過程伴隨著挫折和痛苦。
一個下雨的黃昏,陶理路過惠靈頓火車站。小站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個中國小留學生,抱著雙肩,獨自守著一個大箱子,坐在那里瑟瑟發(fā)抖。正是那一刻,她萌生了拍一部小留學生紀錄片的念頭。
那是2004年,陶理從新西蘭的維多利亞大學電影專業(yè)畢業(yè)不久,在惠靈頓一所主流公立中學擔任留學生督導,工作是定期和小留學生溝通,聽他們傾訴,幫助他們盡快適應異鄉(xiāng)生活。
“我覺得他們是格外需要關心的一個群體,獨自一人在異鄉(xiāng)生活,并且在兩種文化的夾縫里生存。這是需要勇氣和技巧的!碧绽碚f。
據(jù)新西蘭大使館公開的材料,那一年,教育出口已經(jīng)成為該國第四大出口產(chǎn)業(yè)。在新西蘭高達17億新元的教育出口收入中,中國人貢獻了其中的8億新元。2003年,新西蘭海外留學生總數(shù)為8.2萬人,其中中國學生有3萬多,占36%。而在這些中國留學生中,18歲以下的小留學生占了一半以上。
陶理注意到,與以往的留學生不同,這些小留學生,大多被國內(nèi)激烈的應試教育甩出了“第一方陣”,有的甚至被甩得很遠,但他們的家庭經(jīng)濟狀況普遍不錯。多數(shù)小留學生不用為學費、生活費發(fā)愁。
而在此之前,隨著新西蘭幾所語言學校的倒閉,以及驚爆于小留學生間的幾起兇殺案和綁架案,國內(nèi)媒體充斥著對小留學生的消極、負面評價。在一些人眼中,小留學生似乎與嬌縱、奢侈,甚至墮落畫上了等號。
陶理并不否認部分小留學生“垃圾行為”的存在,但在她看來,這只是這個群體中很小的一個片段。“做一個拾垃圾的記錄者,大肆渲染一番,扔在兩邊的主流社會面前,這不是我的目的”。
或許因為自己也是留學生,也曾有過在陌生文化苦旅中艱難摸索的經(jīng)歷,回過頭看小留學生這個群體,陶理充滿了關切和同情。她說,拍紀錄片其實是一種關懷,“自發(fā)的拍攝就是自發(fā)的關懷”。
她把這當做一種責任,希望自己的影片能讓更多的人,了解小留學生的真實生活:他們是怎樣的一個群體?有著怎樣的歡笑與眼淚?他們主要面對著什么樣的問題?又有怎樣的收獲?
“要知道,青春期出國留學,被挑戰(zhàn)的不僅是小留學生的青春,更是中國的教育價值觀。”陶理說。
于是,便有了一個黑發(fā)女子,肩扛攝像機,不知疲倦地游走在新西蘭一所主流公立中學的身影。盡管開始她并不知道能拍到什么,而一旦扛起攝像機,她發(fā)現(xiàn)故事竟像水一樣自己流了出來。
陶理發(fā)現(xiàn),大部分小留學生的成長,都經(jīng)歷過相似的4個階段:1.思鄉(xiāng)/封閉;2.嘗試融入另一種文化;3.在兩種文化之間困惑、搖擺、蠶蛻;4.回家/帶著一種新的文化身份重新面對自己的母文化。
思鄉(xiāng)是每個小留學生頭一年必須要過的坎兒。陶理的鏡頭記錄下來自深圳的17歲男孩凱(Ken)的故事。
父親節(jié)前一天,凱買了一瓶酒和一張卡片,準備送給寄宿家庭的父親德里克。父親節(jié)那天一大早,凱發(fā)短信告訴陶理一個好消息:惠靈頓一家中餐館要他去做服務生。他高興極了,一早就去見工,當天就開始工作。
下午4點30分,凱終于結(jié)束了一生中的第一次工作,長著青春痘的臉上掛滿了成就感。回到家時,寄宿家庭的媽媽切西早已在廚房忙開了!笆种负美郯!”凱一邊活動著手指,一邊樂滋滋地與切西分享自己的喜悅,“我的工作是給客人倒茶、洗碗、端盤子!
凱一遍一遍地把自己的感受與寄宿家庭的每一個人分享,包括5歲的孩子小喬。他帶著陶醉的表情蹲在小喬面前,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今天找到了第一份工作,1小時可以賺6塊錢,干了4個小時。雖然很累,但我很為自己驕傲。知道嗎?小喬,等你長大了,也會擁有屬于你的第一份工作。”
小女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凱,她看上去根本不知道凱在說什么。
與大家一起吃過晚飯,把禮物送給德里克后,凱回到自己的小屋,撥通了爸爸的手機?砂职终诔霾钔局小P盘柌缓,于是說了幾句便匆匆掛斷。
放下電話后,四周忽然變得靜悄悄的。凱把電話卡在手中揉來揉去。就在那一刻,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恍惚中,他又把電話撥給了媽媽。不巧,媽媽剛好也不在。
凱放下電話,卻抑制不住思親之情。待再拿著電話,眼淚“嘩”地涌了出來。
凱站起來,決定擺脫傷感的情緒,于是回到客廳里。切西關切地問:“和爸爸媽媽聯(lián)系上了嗎?”
凱勉強笑笑。這時候,屋內(nèi)燈火溫柔,切西一家三代人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凱又一次悄悄回到自己的小屋。
這時候,他的臉上充滿了迷惘和失落的表情。他靜靜坐在小床邊,雙手握攏,不知如何是好。幾分鐘后,他再次站起來,像是掉到水里的人想抓住一根稻草一樣重新走出小屋,試圖回到那個溫暖、明亮、充滿“家”的溫暖的客廳。
可是,當他走出屋子,走在黑黑的走廊里的時候,客廳里傳來歡笑的聲音,切西一家用英文談笑的聲音使他卻步了。
他再次回到自己的小屋,打開電腦,將內(nèi)存的父母照片一一調(diào)了出來,一個人悄悄看著。電腦里面,爸爸媽媽微笑著站在中國南方一棵鮮花盛開的桃樹下,似乎正在等待兒子回家。
這時,凱突然“啪”地關掉了屋子里惟一的一盞燈,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他或許完全忘記了陶理的存在,但也許,正因為有陶理在黑暗中的陪伴,才給了他一個肆意宣泄的機會和理由。
哭過之后,凱站了起來,打開了燈。他恢復了常態(tài)。
“他讓我想到一個詞‘Isolation(隔絕)’。在別人的文化里,融入常常是片面的。”陶理感慨。
在陶理以后的鏡頭里,凱已擺脫了思鄉(xiāng)的情緒,性格上經(jīng)歷了一個清晰的轉(zhuǎn)變過程:越來越開朗、活潑。一年后再看到陶理拍的這個片段,凱笑得前仰后合。陶理說著,自己也大笑起來。
化蛹為蝶
新西蘭的中國小留學生,向來以數(shù)理化成績優(yōu)秀而聞名。但對新西蘭的主流中學來說,這遠遠不夠。這里更加強調(diào)學生的創(chuàng)造能力、思考能力和社交能力。因此,一個在國內(nèi)非常優(yōu)秀的學生,在這里并不一定勝出。這讓一些在國內(nèi)成績優(yōu)秀的小留學生,一時感到難以適應。
陶理在拍攝、交談中,漸漸意識到,當務之急是要幫助小留學生,盡快適應這里的校園生活。
16歲的江蘇女孩羅斯(Rose),面容清秀,身材高挑。在國內(nèi),她就是重點學校的高才生,父母都是銀行的高級職員。她似乎是幾個小留學生中最為積極、活潑、開朗的一個。但即便是她的留學之旅也并非一帆風順。
第一天踏入校園,羅斯就遇到了不小的“尷尬”。
那是一節(jié)經(jīng)濟課。好容易找到教室的羅斯站在門口,輕聲問老師:“請問這是經(jīng)濟課課堂嗎?”
老師看了看她手中的課表,隨手一指,說:“是啊,你坐吧。”
于是羅斯按照老師手指的方向坐了下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全班同學,背對老師寫字的白板。她竟然坐在了老師的位置上。但她不知如何是好,傻傻地坐到下課。“在中國,習慣了老師給你排座位,
而在這里,要自己選課,自己找班級。”羅斯說,“一下子,我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我要回到中國去……”
正在痛苦中掙扎的羅斯,不久后又因為和寄宿家庭的孩子,一個新西蘭本地中學生的一次聊天,受到不小的觸動。
“你喜歡什么?”那個男孩問。“每一科都不錯。”羅斯回答。
“不,我不是問你學科,我問你個人興趣!
羅斯想了想,小時候她學過彈鋼琴,不過后來因為功課繁忙,已經(jīng)放棄了。
“音樂”。她回答。“什么音樂,古典還是現(xiàn)代?”羅斯愣住了。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你為什么已經(jīng)是個中學生了,連自己喜歡什么都不知道?”
羅斯被問住了。以前在國內(nèi),每門課成績優(yōu)秀是最大的目標。至于自己喜歡什么,將來要做什么,確實從沒想過。那似乎是上大學以后的事情。
那段時間,羅斯陷入了孤獨和失落之中,完全失掉了原來的自信和快樂。在寫給國內(nèi)一個朋友的信中,她這樣描述自己的苦悶:“不要羨慕我在這里的輕松。雖然脫離了作業(yè)的苦海,但一個人躺著、坐著,卻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
在老師的幫助下,羅斯開始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認識自己。她重新安排了課程,選擇了經(jīng)濟和時裝設計,這都是她真心喜歡的科目。
時裝設計課聽起來似乎只有裁剪縫補,其實并不輕松。在動手的同時,老師要求學生記錄每一步“思考”的過程。例如,為什么如此選料,為什么如此設計,等等。最后,動手的作品和“思考”的筆記一起上交,供老師評分。
羅斯的第一件作品,是一個自己設計的手工包。之后,她開始悄悄設計,準備送給寄宿家庭媽媽一條裙子,作為圣誕禮物。
幾個月下來,羅斯感到自己正在發(fā)生改變。兩種校園后面的“好學生”,是兩種不同的人,自己到底應該停留在中國的狀態(tài),還是改變?yōu)楝F(xiàn)在校園里新的自我?
那段日子,她的心情總是起起落落,語言尚在磨煉之中,社交面仍然很窄。有時候,她嘗試和別的學生說話,但是回應頗少。這和在國內(nèi)很受同學老師看重的“寵兒”身份大相徑庭。
為了練習語言,羅斯嘗試和寄宿家庭的媽媽一起做家務、收拾花園。她還去一家幼兒園當義工。這里有一群金發(fā)碧眼的小天使,他們沒有介意羅斯的語言、文化差異,開心地撲進了她的懷抱。
羅斯一點點找到了“融入”的感覺。在英語進步之后,她留學生活的一個小小轉(zhuǎn)折點來到了。
在學校的多元文化節(jié)上,中國留學生一起演唱了任賢齊的《浪花》。文化節(jié)后不久,羅斯的一個同學、憨厚活潑的新西蘭女孩尼考拉找到她,激動地說:“你們中國留學生唱得那首歌真好聽。”
“我可以教你唱,不過你愿意學中文嗎?”
尼考拉躍躍欲試。于是,羅斯把《浪花》的歌詞寫成拼音,利用課間休息和中午的時間,一字一句地教給尼考拉。
“我要你陪著我,看著那海龜水中游”。日復一日,尼考拉的中文進步明顯。在兩個月之內(nèi),她居然把這首歌唱得有模有樣了。“你不要害怕,你不會寂寞,我會一直陪在你的左右……”
兩個女孩在音樂之旅中結(jié)為好友。
羅斯的異鄉(xiāng)校園生活一點點豐富起來了。初來時希望盡快歸國的感覺漸漸淡去了。她結(jié)交了許多來自各國的好友。
9月份,羅斯生日那天,剛剛走出教室,羅斯就被一群來自不同國家的同學圍住了。羅斯接過他們遞過來的各種禮物:筆記本、相框、小玩具……她記得,去年的今日,還只有幾個中國學生替她過生日。她開心地笑著,連連發(fā)出驚喜的贊嘆聲。陶理的攝像機自始至終拍攝下了羅斯和同學們在校園中歡聚的鏡頭。
這是幸福的一天。羅斯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校園里,重新找到了自我。羅斯身邊的許多同學也感覺到她比初來時更開朗了,也更輕松了。她說:“在一年之內(nèi),我肯定自己的成長,我更獨立了,更具有創(chuàng)造性了,也更勇敢了。我現(xiàn)在選了音樂課,在國內(nèi)校園里,這是別人認為浪費時間的一門課。不過,在這里,我覺得只要是喜歡,我就應該去嘗試!
羅斯現(xiàn)在已經(jīng)順利地升入大學,并且有了一個來自中國的男朋友。
羅斯無疑是這群小留學生中的佼佼者。但陶理接觸更多的,是那些在國內(nèi)成績處于中游的學生。小桔就是其中之一。
陶理記得,剛?cè)胄r的小桔,總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一點自信也沒有。她不知道自己想學什么,老師幫助她挑選了藝術及商科。可是小桔擔心藝術對考試無用,還是換回了物理。
“我是被老媽趕出來留學的,那時候我一點都不開心!钡珒赡曛螅〗弁耆兞恕,F(xiàn)在,她感到自己“越來越獨立了,學會自己選課,安排學習時間,找資料寫小論文。并且敢跟老師爭辯,如果我不同意”。
“如果不留學,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會永遠在班級排名二十開外,永遠是個不被人注意的灰姑娘。”她信心滿懷地說。
“小桔是那種在留學中找到自己的孩子!碧绽肀扔髡f,“他們在國內(nèi)是苦柑,在這里變成了甜桔。現(xiàn)在的小桔,懂得了如何讓自己活得精彩!
舞會風波
對于一群16歲~18歲的小留學生來說,青春期的困惑和欲望,常常困擾著她們。
2004年9月份剛過,陶理的學生琳發(fā)來一條短信,說想跟她談一談。陶理在操場旁邊見到琳時,她的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琳是直接來讀高三的,要在短期內(nèi)適應語言、校園,還要面對即將到來的大學聯(lián)考。琳的壓力可想而知。
琳的困惑來源于即將到來的畢業(yè)舞會。
在新西蘭的中學里,每年要為畢業(yè)班的學生舉行一次盛大的畢業(yè)舞會。學校組織這次舞會的用意是給臨近畢業(yè)的高中生一個正式的社交場合,以鍛煉他們的社交技能。為此,學校要專門租用場地,學生要自帶舞伴,穿正式的禮服。幾乎所有的西方學生都會參加這個活動。但對許多中國學生來說,舞會卻往往帶來難言的困惑。
當琳告訴遠在中國的母親,自己需要一筆額外的費用購買舞會裙子時,母親十分不解,甚至在電話中哭了。對琳的母親來說,一個高三學生,怎能花心思去參加舞會呢?
但是,琳渴望在舞會上展示自己,成為一個美麗的焦點。她在電話中苦口婆心說服了母親。不久,她收到母親從中國用特快專遞寄來的裙子。
這是一條紅色長裙,隆重、飄逸,是一件美麗的中式禮服。但琳覺得,這條裙子并不適合參加畢業(yè)舞會。她又陷入了心理沖突之中:她希望按照母親的心意打扮自己,但自己面對的是遠離中國的另一種文化和人群。母親寄來的裙子在這里顯得很不合時宜。
其實,琳在這時面對的挑戰(zhàn),更是家長面對的挑戰(zhàn)!澳慵热灰呀(jīng)把孩子送出去了,還想讓她穿上你的裙子,可能嗎?”陶理反問。
琳決定自己打工賺錢買一條裙子。她還在朋友的幫助下給自己設計了一個舞會形象:粉色裙、紅色鞋,背部貼上亮片,銀色手袋配銀色耳環(huán)。她計算了一下,這樣一身打扮,大約要花掉700多新元。她又猶豫了。
陶理建議她到惠靈頓的禮服出租店租一條裙子。在這里,琳果然找到一件淡粉色的低胸舞會禮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琳開心極了。
不料,離舞會還有一周時,琳邀請的舞伴,一個外校的中國男生突然告訴她不去參加舞會了。琳的舞會計劃再一次面臨夭折。
午飯時間,琳鼓起勇氣,告訴學校的留學生部主任,因為舞伴中途變卦,自己決定不去參加舞會了。
然而放學前,她又收到一個好朋友的短信,說是已經(jīng)幫助她找到了另一個舞伴。琳再次陷入猶豫之中。
舞會前一天,天氣很冷,琳卻沒有穿冬天的校服。她穿一件單衣,在校園里徘徊,一杯又一杯喝著食堂里供應的熱巧克力。在喝完第N杯之后,琳還是沒想好去還是不去參加舞會。這個困惑了她一個月的問題,在舞會前一天依舊是個問號。
終于,那天晚上近12時,陶理收到琳的短信。她說,為了不讓關心她的朋友、老師失望,她還是決定去參加舞會。
這個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困惑、準備的舞會終于開始了。琳盛裝出場,光彩照人。班主任老師大衛(wèi)為了打消她的害羞心理,特地邀請她跳了第一支舞。舞會上,琳笑得無拘無束。
這是琳一生中第一次參加正式的社交舞會。在困惑和沖突之后,她覺得自己長大了。
舞會之后,琳很少再在各類活動中出現(xiàn)。她開始全力準備考試。
3個月后,琳獲得了大學建筑專業(yè)的錄取通知書。
成人禮贊
兩年的關注和陪伴,80小時的拍攝素材,一個個不眠之夜的編輯、修改,終于成就了這部兩小時的紀錄片——《浪花一朵朵》。
“這4個小留學生其實是一個人。”陶理略帶得意地說,“凱是那雙眼睛,羅斯是大腦,琳是青春期的身體,而簡則是那雙可以讓他們穩(wěn)穩(wěn)站立的雙腳。”
新西蘭剪輯師調(diào)侃陶理:“理,看看現(xiàn)在的時間,2006年,你片子里所有的孩子都長大了。只有你這個老師加導演還停在2004年哈特中學的畢業(yè)舞會不動彈。”
不錯,這時離開始拍這部紀錄片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多。兩年中,陶理和她的學生們,在異鄉(xiāng)一起成長,漸漸融入了當?shù)氐闹髁魃睢?
紀錄片的反響遠遠超出陶理的預料。
簡寄宿家庭的媽媽看了片子,哭得涕泗滂沱。她沒想到,表面看來平靜、溫和的簡,思鄉(xiāng)之情竟如此強烈,有著她完全不了解的一面。
2005年春節(jié),陶理專門去了趟深圳,把紀錄片送給凱的父母。隨著片中兒子的成長經(jīng)歷,他們時而微笑、時而低泣。兩個月前,陶理又去了江蘇羅斯的家。本來對女兒很是擔心的母親,看到女兒在新西蘭如魚得水,還交了那么多好朋友,完全放心了。
在制作期間,紀錄片已入選廣州國際紀錄片電影節(jié)和新西蘭紀錄片雙年展展播。今年7月底,影片在新西蘭國際電影節(jié)上播映,震動了新西蘭教育、文化界。電影節(jié)主席比爾先生稱該片是“一份給所有留學生的可愛禮物”。多家當?shù)刂髁髅襟w對影片進行了報道。
“小留學生引出的跨文化教育話題,是世界性的。他們值得被關注。”陶理不容置疑地說。
陶理還記得,幾年前,剛剛來到惠靈頓學習電影的她,把每年7月的國際電影節(jié),比喻為一場“視覺盛宴”,能在電影節(jié)上看幾場電影,是她最大的享受。而今年7月,她的紀錄片,深深打動了電影節(jié)上的觀眾。
7月,是新西蘭一年最冷的季節(jié)。陶理用這部紀錄片,打開了中國小留學生鮮為人知的心靈檔案。她和孩子們一起出現(xiàn)在惠靈頓的主流電影院里,以一個屏幕上的成人禮,讓世人分享他們的故事,完成了一段海那邊的寂寞青春。
【來源:中國青年報;作者:周欣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