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如今那個滿臉笑容的房修工徐虎已經消失了。今天的徐虎,成了眉頭緊鎖的物業(yè)總監(jiān)
“找徐虎,呼他呀,他手機不開的!睋芡128尋呼臺,想起曾經大紅大紫的尋呼業(yè),記者不由得尋思,難道徐虎還定格在1996年?
1996年4月18日,中宣部發(fā)出了向徐虎學習的通知。在上海中山北路房管所當水電工的徐虎,一夜間傳遍全國,大家記住了“徐虎信箱”,記住了“辛苦我一個,幸福千萬家”的承諾,記住了這個二十年間利用業(yè)余時間給群眾搶修的好人。
2006年4月,徐虎指著只有10平米的臥室,向記者描述了當年的盛況,“3月,中央八大媒體就在這間小屋里扎了根,一聊就聊到晚上兩點多,焦點訪談的記者知道我愛喝酒,專門夜里2點拉著我喝了一回,說是這樣出靈感!
當然,愛喝酒這事沒上報,沒上電視,但是徐虎卻被塑造成了一個“可親,可敬,可學”的典型。
口頭禪——“沒用的”
成為勞模整整10年了,對于改變他命運的這件大事,徐虎略帶自嘲地說:“都過去了,過去了。前一段《往事》節(jié)目來采訪過我,你看,都上《往事》了,是不是有點過氣?”
過氣是什么味?在徐虎寬大、整潔、略顯冷清的辦公室里,記者隱約嗅出來了。
身為西部物業(yè)集團的物業(yè)總監(jiān),徐虎的工作卻少得可憐。概括來說包括“行風建設,調研,帶徒弟,處理群眾來信”。司機更直白地告訴記者:“我們徐總沒有審批權,沒有決策權,也就是我這輛別克君威能供他調遣,算是科級享受處級待遇吧!
曾經二十年間沒有休息日的徐虎,就這樣閑下了,他的口頭禪變成了“沒用的”。
走入自家小區(qū)的大門,徐虎為亂哄哄的環(huán)境不好意思起來,并且一口氣說了幾條改進的方案。他在這個小區(qū)里已經住了20多年,當年,大家喊一聲“虎子”,他就彎腰給老鄰居修馬桶。現在,這個小區(qū)歸物業(yè)公司管了,而該公司就他這個物業(yè)總監(jiān)的管轄之下。記者問他為什么不好好管管,他只輕聲說“誰聽呀,沒用的”。
徐虎家的陽臺堆著各種雜志,這兩年,凡是跟物業(yè)管理有關的書籍雜志他都收集了,還寫出厚厚一疊有關物業(yè)管理的文章,“我這個修理工也抓起筆稈子了”?粗鳤4紙堆起半尺高的文本,徐虎頗有些得意,但是自從《物業(yè)管理條例》頒布以后,他就再也沒有投稿了,“已經定了,還怎么改?”更何況,建設部里還有他的朋友,他怎么能拿自己的觀點唱反調。
一間冷清偏僻的飯館,徐虎請客多半在這里,據說這是下崗勞模開的。說起市領導每到“五一”總要給困難勞模送上米面和200元錢,徐虎有些激動了“我真想跟領導說說,能不能不提貧困勞模了,過去勞模們流血流汗,現在卻要他們?yōu)檫@200塊錢在電視上流淚——”哽住的徐虎不說了,仰頭吞下“廬州老窖”壓住話頭。
記者不由想起那個最經典、最招牌式的勞模形象:徐虎戴著1000度的近視鏡上門幫居民修馬桶,正低頭蹲在馬桶邊鼓搗,業(yè)主不慎將他的眼鏡剮進了馬桶里。徐虎費了半天勁把眼鏡從馬桶管道里掏出來,業(yè)主連聲道歉,而徐虎只將眼鏡在水里涮了涮,重新戴上,笑了笑,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地繼續(xù)工作。
如今那個滿臉笑容的房修工徐虎已經消失了。今天的徐虎,成了眉頭緊鎖的物業(yè)總監(jiān)。在記者對他整整一天的采訪中,他很少露出笑容,常常陷入長久的思考之中。
“磨人”的10年
“磨人呀。”徐虎的老朋友這樣形容他的蹉跎歲月。
1996年,面對雪片般飛來的求助信,徐虎為難了,他硬著頭皮挨個回信說:“房管局現在改制了,是西部集團下屬的物業(yè)公司了,我不能再拿公司的材料給你們無償修理了!
1999年1月,徐虎成了西部集團下屬徐虎物業(yè)公司的副董事長。然而,在這個風光的晉升背后,卻有他的委屈。徐虎的朋友對記者講了實情:1999年在上海投資開發(fā)房地產的湖南三湘公司指名要徐虎去管理小區(qū)。當時他其實想跳出來單干,但是集團不同意,集團說,是集團培養(yǎng)了你,你的榮譽是屬于西部的,要走就不要用徐虎的名。就這樣,徐虎留了下來。
這個副董事長只干了3年,現在徐虎還津津樂道。他給記者講起當年的宏大理想——關于“本幫物業(yè)”的實踐,不過最后的結論卻與現實有點脫節(jié)——“每平米才收八毛錢,怎么管,要想達到這些老百姓的標準,得收別墅價(3元以上)!
“本幫物業(yè)”的想法沒實現,但徐虎的金字招牌依然亮!叭妗北緛硎敲灰娊泜鞯男」荆众s上上海房地產的低潮期,然而用徐虎品牌促銷后,一個月內銷售出去50%多。當時上海有一個說法,上海每天賣出的房子中,就有一套是“三湘芙蓉苑”。
2002年,徐虎物業(yè)改了洋名威斯特物業(yè),徐虎也從公司調回了集團。一時間,媒體嘩然,大家紛紛質問,徐虎精神過時了嗎?事過境遷,徐虎能告訴記者的仍然是客觀原因——公司合并而已。
此后數年,徐虎就干著務虛的總監(jiān),在《物業(yè)管理條例》頒布以后,他連調研的活兒都懈怠了。不過,徐虎還是2000年、2005年的全國勞模,作為勞模代表出席各種活動已經成了他的日常工作,他淡淡地說“這都是形勢需要”,“我的貢獻就是徐虎公司(現威斯特物業(yè))的超常規(guī)發(fā)展”。
現在沒人叫他“徐師傅”了,當年受他幫助的那個殘疾家庭如今也失去了聯(lián)系,“徐總”對著墻上和江澤民的合影喃喃地說“貴在堅持呀”,“堅持”——這是江澤民給他提的十三個字的結尾。
五年后的懸念
“您現在的個人品牌價值是多少?”徐虎不說話,半晌才說:“哪能提那個,不是成了向集團要挾嘛!边@是徐虎本色,下海多年,他仍然是個不會拒絕別人的好人。比如,李素麗在皇城根底下請他喝北京名小吃“豆汁”,明明受不了那股“餿”味,他還是喝了一大碗。
2002年,徐虎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以無形資產入股,分別享有徐虎東部公司和哈爾濱徐虎公司10%和20%的權益。這兩回體制外的合作,現在看來并不成功。
徐虎東部公司是三湘老板在2000年和徐虎的第二次合作,主要負責“三湘世紀城”的物業(yè)管理,由徐虎擔任法人。
意外的是,今年1月18日,三湘物業(yè)公司整體接管了“三湘世紀城”。交接過程中,還差點引發(fā)了徐虎公司的46名職工上訪,業(yè)主對徐虎公司未公開賬目的行為也頗多抱怨,甚至有網文發(fā)到政府投訴網站說“管管徐虎吧”。
提起“三湘”徐虎說,“他們做大了,房子不愁賣,就通過暗箱操作擠走了我!碧崞鹉切┝R徐虎的業(yè)主,他說“我也通過朋友去打聽了,他們對物業(yè)公司有意見,但是對我徐虎還是認可的,畢竟不是我直接管的”。
同樣哈爾濱徐虎公司也是麻煩纏身。
反過頭來提1999年的事,當年沒從體制里跳出來,徐虎為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懊惱過,不過“現在看就不是了”。今年56歲的徐虎,說自己已經沒有那個心了,一是歲數大了,一是物業(yè)行業(yè)現在競爭太激烈,太微利,太不好干了。
不過一說到退休,徐虎又展望起來,“說實在的,離開西部集團,好多地方都想要我呢,我還沒想好。要是能干我還想多干幾年!
臨別時徐虎說,“要新聞,你5年后再來,我還有很多故事講,還有很多想法說。”5年后,徐虎這個名字將不屬于西部集團,不屬于勞模群體,而只屬于他個人了,60歲的徐虎要怎樣大干一場?正所謂,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令人莫名感傷。
“勞動人民的界限大了”
問:你無疑代表了一個時代的勞模形象,在你看來,勞模的標準應該有哪些?
徐:勞模的標準總是在變,不同時代需要不同的勞模,總之社會缺失什么就選什么,這都是形勢需要。1996年宣傳我的時候宣傳的是一種精神,愛崗敬業(yè)吧。2005年很多企業(yè)老板走上了領獎臺,他們遵紀守法,納稅,解決就業(yè),這也是當今需要的。小平說“知識分子也是勞動人民嘛”,勞動人民的界限大了,模范跟過去也就不一樣了。
問:一些私營企業(yè)的老板和體育明星,當上了勞模,你認為,作為勞模,他們和你有什么不一樣?
徐:2005年我和姚明、劉翔一起代表上海當選全國勞模。表彰大會時姚明沒來,劉翔領了獎就走了。當然,姚明、劉翔、企業(yè)老板都是我們社會需要的人,他們或者得了金牌,或者擴大了稅收、解決了就業(yè)。但是,1996年選我這樣的普通勞動者還是對的,所謂的榜樣必須得是可以學習的,是年輕人通過自身努力可以達到的標準,我是一個普通工人,我在千萬次重復的工作中,得到了社會認可。相比之下,年輕人要達到劉翔、姚明那樣的成就,光有努力是不行的。
問:你認為,勞模對公眾的榜樣作用,是越來越強,還是越來越弱?
徐:過去勞模還當過副總理呢,說實話,對那些勞模來說,有點難為他們了。現在講政治文明了,這種事越來越少了,F在勞模的榜樣作用當然是弱了,但是勞模還是應該存在,這對青年是一種引導,因為不是誰都能當劉翔,當明星,畢竟普通的崗位占到60%左右,還是勞動最光榮,勞動能改變我們的人生。
問:作為勞模,你感覺,真實的你和媒體宣傳報道中的你的形象,有沒有區(qū)別?
徐:我是個普通人,我的事都是平平淡淡的,要是那樣寫出來,還有什么號召力?報紙上寫的事情都是有的,他們要把它拔高一點,那是宣傳的需要。上海人都是很挑剔的,要是無中生有,他們會說閑話的。
勞模的壓力是有的,因為你不能讓政府失望,組織失望,群眾失望,F在我還戴著和以前一樣的眼鏡,還用呼機,還坐公交上班。也許有點刻意,但我就要讓人感覺到,徐虎還在那里。
問:你覺得,能否采用民主推選的方式來產生勞模呢?為什么?
徐:我自己就是在1984年被群眾選出來的。1984年,四個系統(tǒng)通過媒體評選“服務之星”,非常榮幸,我被附近的居民選出來了,我對他們服務好,關系也好。選勞模,是應該是這么搞,但是工作量太大了。
2005年,我當選全國勞模,是組織推薦。如果讓我自己報名,我不會去,比我做得好的人太多了,但是組織需要,還是選我。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文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