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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畢淑敏
我有過若干次演講的經歷,面對醫(yī)學博士到紐約貧民窟的孩子等各色人群,我都會直率地說出對問題的想法,在我的記憶中,有一次的經歷非常難忘。
那是一所很有名望的大學,約過我好幾次了,說學生們期待和我討論。我一直推辭,我從骨子里不喜歡演說。每逢答應這一樁公差,就要莫名地緊張好幾天。但學校方面很執(zhí)著,在第N次邀請的時候說,該校學生思想之活躍甚至超過了北大,會對演講者提出極為尖銳的問題,常常讓人下不了臺,有時演講者簡直是灰溜溜地離開學校。
聽他這么一講,我的好奇心就被激勵起來,我說我愿意接受挑戰(zhàn)。于是我們就商定了一個日子。
那天,大學的禮堂擠得滿滿的,當我穿過密密的人群走向講臺的時候,心里涌起了怪異的感覺,好像是批斗會場,不知道今天會有怎樣的場面出現。果然,從我一開始講話,就不斷有條子遞上來,不一會兒,就在手邊積成了厚厚的一堆,好像深秋時節(jié)被清潔工掃起的落葉。我一邊演講,一邊猜測,不知樹葉中潛伏著怎樣的思想炸彈。講演告一段落,進入回答問題階段,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堆積如山的紙條。那一瞬間,臺下變得死寂,偌大的禮堂仿佛空無一人。
我看完了紙條說,有一些表揚我的話,我就不念了。除此之外,紙條上提得最多的問題——“人生有什么意義?請你務必說真話,因為我們已經聽過太多言不由衷的假話了!
我念完這個紙條后,臺下響起了掌聲。我說今天你們提出的這個問題很好,我會講真話。我在西藏阿里的雪山之上,面對著浩瀚的蒼穹和壁立的冰川,如同一個茹毛飲血的原始人,反復地思索過這個問題。我相信,一個人在他年輕的時候,是會無數次地叩問自己——我的一生,到底要追索怎樣的意義?
我想了無數個晚上和白天,終于得到了一個答案。今天,在這里,我將非常負責地對大家說,我思索的結果就是:人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這句話說完,全場出現了短暫的寂靜,如同曠野。但是,接著就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
那是我在講演中獲得最激烈的掌聲。在以前,我從來不相信有什么“暴風雨”般的掌聲這種神話,覺得那只是一個拙劣的比喻。但這一次,我相信了。我趕快用手做了一個“暫!钡氖謩,但掌聲還是綿延了若干時間。
我說,大家先別忙著給我掌聲,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說人生是沒有意義的,這不錯,但我們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確立一個意義。
是的,關于人生的意義的討論,充斥在我們的周圍。很多說法,由于熟悉和重復,已讓我們從熟視無睹滑到了厭煩?墒,這不是問題的真諦。真諦是,別人強加給你的意義,無論他多么正確,如果它不曾進入你的心理結構,它就永遠是身外之物。比如我們從小就被家長灌輸過人生意義的答案。在此后的漫長歲月里,諄諄告誡的老師和各種類型的教育,也都不斷地向我們批發(fā)人生意義的補充版。但是,有多少人把這種外在框架,當成了自己內在的標桿,并為之定下了奮斗終生的決心?
那一天結束之后,我聽到了有的同學說,我覺得最大的收獲是聽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中年人重新評說,人生是沒有意義的,但你要為之確立一個意義。
(摘自《課外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