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卻成了“大毒草”——那曾經是一個談情色變的年代,在1978年之前,人們的觀念還一度停留在“再百花齊放,談情說愛就是不能放”的程度
★ 文/徐慶全
楊麗坤,這個出生在云南思茅磨黑的彝家女,創(chuàng)造了中國電影史上的一個奇跡:沒有誰能像她那樣,只演過兩部電影,卻在中國數億觀眾的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她的輝煌被永遠地定格在《五朵金花》和《阿詩瑪》的銀幕上。
《阿詩瑪》是流傳于云南彝族支系撒尼人當中的一部口頭傳說,用詩的語言敘述了勤勞、美麗、堅強、勇敢的青年男女阿黑和阿詩瑪愛情的不幸和悲慘的命運。樸實多情的撒尼人通過一代又一代民間藝人在吟唱中的傳播、加工,不斷豐富了這部長詩的情節(jié)和內涵,使得它更為撒尼人所喜愛,并久遠流傳。
從1956年《阿詩瑪》電影劇本的誕生到1964年影片攝制完成,經歷了10年的時間。在這10年中,政治運動不斷,《阿詩瑪》的創(chuàng)作人員,也如政治狂風中的浮萍,一個個命運跌宕,到“文化大革命”,他們的遭遇更為悲慘。其中,《阿詩瑪》文學顧問老詩人李廣田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和“三反分子”而投湖自殺,他的“罪狀”之一就是參與了“宣傳戀愛至上”的“修正主義大毒草”《阿詩瑪》的修訂;楊麗坤是《阿詩瑪》的主角,其罪名是“修正主義苗子”“資產階級美女”“文革黑線的忠實執(zhí)行者”,遭到了非人的摧殘。
1976年粉碎“四人幫”后,包括《五朵金花》在內的一大批被“四人幫”打入冷宮的影片陸續(xù)與觀眾見面了。但是,《阿詩瑪》卻遲遲沒有得到上映的消息。
曾在文化部長時間擔任電影局局長、后任文化部副部長的陳荒煤,也在關注著楊麗坤,關注著《阿詩瑪》。1978年3月,陳荒煤借到昆明參加學術會議的機會提出希望能看看影片的愿望。經當地政府安排,他觀看了這部還沒有公開放映就被封存長達14年之久的電影。其后,應當地政府的邀請,他和與會代表在石林參加撒尼人的火把節(jié)?吹铰柫⒂谑种锌崴瓢⒃姮數氖窈螅惢拿喊凑彰耖g傳說,對著形似阿詩瑪的石頭大聲叫著:“阿詩瑪,阿詩瑪!”“爹媽的好囡呀,爹媽的好囡呀!”并且聽著那從山谷間傳回來的聲音時,這位老作家感傷地哭了。尤其是當他了解到楊麗坤被“四人幫”迫害的情況時,心情更不能平靜。
在這種激憤哀傷的心緒下,回到北京后,陳荒煤寫出了他恢復自由后的第一篇關于電影的文章——《阿詩瑪,你在哪里?》。
在這篇文章的結尾,陳荒煤對影片熱切呼喚的心情已躍然紙上:“回憶使我感到疲倦,我閉上眼睛,朦朧入睡了,但是,我耳邊還似乎聽到影片開始時阿黑焦急的呼喊聲:‘阿詩瑪,你在哪里?’同時,卻也聽見阿詩瑪回答我:‘你們來叫我,我就應聲回答!’”
陳荒煤的呼喚發(fā)出后,新聞界也有了強烈的回應。此時,楊麗坤蟄居在上海。上海的《解放日報》首先刊登出《阿詩瑪就在我們身邊》文章,介紹楊麗坤的現狀。稍后,文化部給楊麗坤平反。
楊麗坤雖然獲得平反,但《阿詩瑪》的解禁,還要費一番周折。何以如此?從粉碎“四人幫”后電影界流行的一個真實的笑話可找到根據:某單位放映外國影片,演到中途,銀幕上突然出現一個大黑影,原來是放映員的手掌。大伙正納悶,擴音器響了:“注意,領導有話,這里要擋一擋!卑敕昼姾,黑影消逝,被遮擋的鏡頭是男女主角談戀愛的親昵鏡頭。
粉碎“四人幫”不久,上海電影制片廠的復審小組曾審看過《阿詩瑪》。當時,某些小組成員聽說戲里有神話和戀愛故事,情緒很緊張,因而出現了現今無法理解的滑稽場面:影片安排在夜間審看,大門上鎖,閑人莫入。電影廠某領導看后說:“再百花齊放,談情說愛就是不能放。”一錘定音,《阿詩瑪》依然被禁錮著。
到了1978年的10月,人們的思想開始從禁錮中掙脫出來。上海電影界的有關人士陪同楊麗坤再看《阿詩瑪》時,看法就大不相同了。他們給《阿詩瑪》的評語是:影片描寫了健康的愛情,用神話形式反映人民抗暴的思想,藝術上也有可取之處。但是,主管部門仍在猶豫。有人擔心影片將民間傳說中阿黑和阿詩瑪的兄妹關系改成愛情關系,是否有損于撒尼人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是否有礙于正確執(zhí)行黨的民族政策。為此,文化部和民族事務委員會的人士還專程到阿詩瑪的故鄉(xiāng)——云南路南彝族自治縣奎山地區(qū),請最有權威的評定者撒尼人鑒定。
經過這一番周折后,12月27日,在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為慶祝中美建交公報發(fā)表舉行的電影酒會上,《阿詩瑪》內部“亮相”。1979年元旦,《阿詩瑪》終于回到了觀眾面前。萬人空巷觀看《阿詩瑪》,一度成為當時報紙上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