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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才女理想者的半途而廢

2001年11月23日 11:29

  

聲明:本版文章之版權(quán)屬于原作者及原刊載媒體,如轉(zhuǎn)載請與原刊載媒體聯(lián)系,謝謝合作。

  套用香港女作家李碧華的一句話:“我自一歲起,畢生宏愿便是當(dāng)個才女”。

  大概在十一二歲的時候,我對才女名聲的貪慕達(dá)到頂峰。一門心思致力于把自己朝著琴棋書畫詩酒文章的方向培養(yǎng)。

  那時候我的枕邊書是《鏡花緣》;每天捧一本自書櫥深處倒騰出的仕女圖譜,用白紙壓上去拓;苦練一種叫做“木琴”的樂器,基本上已經(jīng)可以熟練演奏“我愛北京天安門”。

  我還和另外幾個有志美少女一起攢了一個詩社,給自己起了古意盎然的“別號”,聚眾偷開父親藏的紅酒,以仰藥而亡的動作和精神灌下肚,然后在雙頰火紅耳熱心跳中編一些合轍壓韻的順口溜,對月長吟。

  此外,我為實現(xiàn)才女理想付出的努力計有:每天背誦唐詩宋詞元曲各一(后來差不多都忘了),用紗巾綁在手腕上充水袖狂舞,和奶奶一起守著9寸黑白電視發(fā)呆,看一出又一出《琴挑》一類的才子佳人折子戲,讀歷代名媛傳記……不一而足。

  比較早地放棄這種努力,一方面是喜新厭舊長性不夠,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潛心研究前輩才女之后,漸漸發(fā)覺做才女要有許多硬件,修行辛苦。

  比方說,傾國傾城的貌、多愁多病的身。

  才女要長得美。當(dāng)人們說起才女的時候,隱隱約約總是希望她貌美如花、色藝雙全。那些被古人記錄在冊的著名才女,若非名門閨秀,就是青樓名妓,猶以后者枝繁葉茂。想想她們的出身和職業(yè),就知道美貌應(yīng)該都不是問題。

  張中行在《才女·小說·實境》一文中給才女下定義:“何謂才女?……或說是最基本的,要長得美!崩舷壬(dāng)真坦率得可愛。

  相貌乃父母所賜,既是沒有生就那樣一個好底版,這才女追求先就打了八分折扣。所以幾千年下來,才女也不過寥寥可數(shù)的十?dāng)?shù)個。

  雖說現(xiàn)在好些了,有化妝品、整容術(shù)、影樓的柔光攝影,和隨之而來的才女猛增有女皆才才女如云。但日日蒙著一個面具見人,到底麻煩。況且,你聽過人贊“小才女”的,中年才女就有些尷尬了,幾曾聽過“老才女”了?費半天勁,從事的竟然是一個需要半路轉(zhuǎn)行的青春職業(yè),太失算。

  那多愁多病的身,就更非人力所能強求。

  才女一般都行動如弱柳扶風(fēng),有天生帶出來的弱癥,蒼白、纖細(xì)。從這一點上,黛玉比湘云就更像是個才女。石評梅、蕭紅都有才女之稱,身體都不大好。順便說一句,太惜命的人也不適宜當(dāng)才女,因為病弱和多思,才女的生命多數(shù)絢爛而短暫。

  才女很少有像湘云那樣健康明朗的。她們敏感脆弱,習(xí)慣于迎風(fēng)落淚,對月傷懷。生活和境遇總是不如意,讓才女感慨和嘆息,卻不太會去改變它。那種潑出命來和命運抵死掙扎的,是潘金蓮式的市井婦人,不是深閨里雅致的才女。

  這種弱勁兒還真挺難拿的。鑒于我輩體健貌端,輕易也沒病沒痛,陰雨天既不纏綿病榻,也難詩思大發(fā),多半是大被蒙頭好睡一場,從身體上修成才女,先天已經(jīng)不足。

  至于多愁善感,份屬閑情逸志。在這個城市的煙塵里疲于奔命,天天為五斗米折腰,就是千肯萬愿,體會一下“花花草草招人怨”,也沒這個工夫和福分啊。

  而真正讓我死了這份心的,其實是才女的感情生活太過曲折蹉跎,超過心理承受能力。

  多情自古空余恨。

  掰著指頭數(shù),有一個算一個,我知道的所有才女都苦命得不行。朱淑真“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李治“至親至疏夫妻”,李清照永失我愛,魚玄機跟個丫頭爭風(fēng)殺人。這是遠(yuǎn)的。近一點的,張愛玲與胡蘭成的遇合離散,蘇青的十年婚姻,都是標(biāo)本。薄命誰言座上無?

  這種示范效應(yīng),讓后輩才女紛紛努力效仿,刻意多情,沒事找事也要情海翻波生出些故事來,以成就自傳或自傳體小說、散文等等。如果不歷數(shù)、至少也要暗示與N個男子情孽牽纏,若非如此,豈不大失才女多情本色?

  自從發(fā)現(xiàn)自己對做個幸福庸常的居家婦人有根深蒂固的向往之后,我就知道當(dāng)才女終究是個少不更事的夢想。對體驗一波三折前仆后繼的愛情和痛苦沒有愛好,哪兒當(dāng)?shù)贸刹排剑?/p>

  我讀過的最適宜形容才女愛情的一句話,出自才女張愛玲之口,“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

  美麗是給人家看的,蒼涼是身歷其苦。一想到要奮勇當(dāng)才女,就不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鼗钪ピS多俗世的幸福和享樂,我就畏難怕苦,徹底胸?zé)o大志了。

  幸福比才女更重要。一個心懷才女理想的人就此半途而廢。

  兩者兼得的,也有。是才女中的異數(shù)———林徽因。

  我常常想,16歲和徐志摩康橋相遇的林徽因,或許是才女,和梁思成一起寫進(jìn)中國建筑史的林徽因,就已經(jīng)不止是才女。才女未必肯坐騾車,住雞毛小店,生虱子,盤桓荒寺古廟,屏心靜氣做一件事。

  一個才女型選手,而終于不止步于“才女”,除了美貌、才思、愛情,林徽因的身上,似乎有一些生命里更厚重的東西。那些東西,不在“才女必備”之列,卻讓你對“才女”這個稱謂,還不敢驟然敬意全失。

  摘自:青年時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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