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只想來你們學校,有張椅子讓我坐下聽課就行了!
“龐中華同志,來稿收到,經(jīng)研究不擬采用,請自行處理!
“這個廠子不景氣,就靠印龐老師的書才能給工人發(fā)工資,而且龐老師的書又不是淫穢色情,多印點有什么不好?”
文懷沙還告訴龐中華:“不要擔心懷才不遇,可悲的是遇而無才!
“我從來不認為硬筆書法退潮了!蹦赀^六旬、頭發(fā)花白的龐中華,操著一口“川味普通話”說,“有些不了解情況的人可能會這樣認為,但我要說的是,以前是暴風驟雨,現(xiàn)在是和風細雨,你們很快就會看見新的大潮涌起!
熱潮 全民練書法,字帖賣過億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走來的人,恐怕都會記得龐中華———這個名字連同他那張穿西裝打領帶的照片一起印在字帖上,被數(shù)以千萬的中國人捧在手上細細揣摩。當然,這么多練習“龐體”的人未必都是嚴格意義上的書法愛好者,他們中有學生、軍人、干部、工人、知識分子等等,大家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在最短的時間里練出一手好字。當時人們深信,字是一個人的臉面,甚至能用工整的鋼筆字寫情書,追求姑娘的成功幾率都會大很多。
龐中華就經(jīng)常收到這樣的來信,許多青年向他訴說失戀的痛苦,原因就是“寫字像狗扒一樣”,請求“龐老師救救我吧”。龐中華哈哈一笑,提筆回信:“吹了就吹了吧,寫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練兩個月就能行!碑斈,類似這樣的來信,每天有一麻袋,龐中華忙不過來,就雇了幾個人專門幫他拆信。
這些人都是“龐中華硬筆書法速成”的忠實信徒,無法統(tǒng)計的練字者更多。九十年代中期,龐中華的字帖正版發(fā)行量就超過了一億冊,僅重慶出版社的一本龐中華字帖就印了兩千萬本,有人稱銷量僅次于《新華字典》與“毛選”。人們打開電視也能看到龐中華手握鋼筆,正襟危坐地寫字,甚至很多人四處打聽“龐中華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鋼筆”。中央電視臺給龐中華拍過三部書法電視講座,反復重播,眾多媒體也在競相報道“龐中華掀起了中國全民練習硬筆書法的熱潮”。
上學 科學家夢碎,寫詩歌被批
“有人說我年輕時候的理想就是掀起什么大潮,哪有那回事!饼嬛腥A說。那時候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地質(zhì)隊員,在西南深山里呆了近二十年。
龐中華生于四川達縣,小學時有一次春游回來,他寫了篇作文,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朗讀了一遍,老師還夸龐中華同學“字跡秀麗”。這句話讓他得意了很久,從此覺得寫好字是很光榮的事情。直到現(xiàn)在,龐中華都認為小孩子練字要從硬筆開始,傳統(tǒng)書法理論主張的“毛筆童子功”太麻煩,既難掌握,又缺乏實用價值。
但是龐中華的愛好并不在此,他喜歡玩航模,還玩出了專業(yè)水準,十幾歲的時候就成了國家二級航空模型運動員。19歲高中畢業(yè),他想去考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和那時候的很多孩子一樣,長大了當“科學家”是他的夢想。
可惜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普通人沒有選擇職業(yè)的自由!白屇闵夏膫學校你就得上哪個,去哪里都是祖國的需要!饼嬛腥A說,“那時候的口號是,知識青年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饼嬛腥A這塊“磚”被搬到了重慶地質(zhì)?茖W校,這已經(jīng)很不錯了,“至少將來有機會走遍名山大川!饼嬛腥A有個一心想當新聞工作者的堂兄,最后被分到重慶郵電器材廠,龐中華眼看著他年輕時去廠里報到,年老后從廠里退休。從堂兄家到廠里這段路,坐公共汽車需要一毛五分錢,很多人一生就這樣走過。若干年后,龐中華坐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講臺上,臺下坐滿了聽他講書法的老師和學生,人頭攢動,掌聲如雷。龐中華覺得,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當年我只想來你們學校,有張椅子讓我坐下聽課就行了!
在地質(zhì)學校,龐中華玩不成航模了,他又迷上了寫詩。他有一組四首的小詩發(fā)表在《重慶日報》上,把他女朋友樂壞了,買了好幾本書送給他。龐中華覺得,當詩人也挺光榮的。不料這個理想也被扼殺在了搖籃中,學校團支部書記批評龐中華“資產(chǎn)階級名利思想作怪”,一個學地質(zhì)的學生怎么能想當詩人呢?這叫不務正業(yè)!學校里開了幾次大會批判學生龐中華,嚇得他再不敢讀詩、寫詩了。
習字 深山苦練功,懷才多不遇
還能干什么呢?校學生會辦了張手抄報叫《春雷》,龐中華因為寫字工整,就負責抄寫。每次報紙貼出來,全校學生圍觀,龐中華又找到了小學時的自豪感。他朦朧地覺得,還沒有人講過鋼筆字要怎樣寫,這里應該有點名堂。于是他壯起膽子寫了篇文章,叫《談談鋼筆書法》,自己總結了一番練習鋼筆字的要領和意義。文章寫完,龐中華先拿給女朋友看,滿心希望討她歡心,不料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女朋友全家人都看了這篇文章,一致認定龐中華是個“空想家”。龐中華就不說話了,收起文章,繼續(xù)悄悄琢磨他的鋼筆字。
畢業(yè)后,龐中華被分配到北京,在華北地質(zhì)隊工作。一年后“文革”開始,地質(zhì)隊遷移到武漢,后來又在西部地區(qū)不斷流動。龐中華開始了在深山老林里的生活,他正兒八經(jīng)地練字,也是從這時候才開始。
在地質(zhì)隊,龐中華給自己訂了兩個目標,一是鍛煉好身體,二是堅持學習。當時地質(zhì)隊員們業(yè)余時間都喜歡打牌喝酒,或者拎桿獵槍去打兔子,老人們告訴龐中華,你們年輕人來了沒多久就會被同化。可龐中華還真就沒隨大流,他每天早起先讀讀唐詩宋詞,白天進山干活,晚上就在宿舍里點起油燈,在廢紙、煙盒上練字。龐中華還通讀了《魯迅全集》,寫了好幾本讀書筆記,甚至開始抄寫魯迅的文章。“現(xiàn)在想起來都不可思議,那時候心多靜啊,外面是隆隆的槍炮聲,我還能耐心地寫小楷!
1968年,龐中華寫出了他第一本書《談談學寫鋼筆字》的初稿,四處投稿,都被拒絕。他尤其記憶深刻的是,上海一家出版社給他寄來一封鉛印的退稿信:“龐中華同志,來稿收到,經(jīng)研究不擬采用,請自行處理!毙派现挥小褒嬛腥A”三個字是手寫的,這讓收信人龐中華心痛不已。他出名之后,這家出版社來找他談出書的事,龐中華回話:“(退稿信)像鉛一樣沉重,像鉛一樣冰冷,深深冷落了我這顆火熱的心。”直到現(xiàn)在,龐中華都拒絕使用電腦,他說只有手寫的文字才有留存的價值。
出名 文懷沙舉薦,一紙風行之
龐中華的機遇直到十幾年后才來臨。1979年,他得知文懷沙先生出獄了。憑感覺,龐中華覺得文先生可能就是自己的“伯樂”,便登門拜訪。他向文懷沙講述了自己在深山里堅持自學書法的經(jīng)歷,然后出示了自己的書稿。果然,文懷沙看了稿子,大加贊賞,說龐中華的書法“清秀有致,一絲不茍”。他還告訴龐中華:“不要擔心懷才不遇,可悲的是遇而無才。”文懷沙把書稿推薦給了當時在病榻上的中國美協(xié)主席江豐,江豐口述,文懷沙執(zhí)筆,為龐中華的書寫了序言,交由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龐中華說自己這些年來也一直在提攜年輕人,就是感激文懷沙、江豐等前輩的名士風度。
該書第一版征訂時,全國新華書店報上來的需求量是八十萬冊,出版社嚇一跳,編輯們心下懷疑:一個地質(zhì)隊員寫的關于鋼筆字的書,能賣得出去嗎?最后研究決定,第一版先印二十萬冊,不料兩個月就一銷而空,出版社這才敢放膽開印。那是1980年,這本32開百來頁的小書,定價三角九分,銷量過百萬冊。
如此暢銷的書總會引來猖獗的盜版,龐中華對此先是憤怒,繼而無奈,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理會了。他說這是很難改變的現(xiàn)實,許多人靠盜版謀生,況且連很多貧困地區(qū)的孩子們都知道龐中華,這種知名度多少和無孔不入的盜版有關。龐中華也不是沒有采取過行動,1991年他收到一封舉報信,是河南博愛縣印刷廠的工會主席寫來的,舉報該廠正在大量印刷盜版龐中華字帖。龐中華就委派自己的律師前往調(diào)查,結果律師根本進不了印刷廠大門,無奈之下向當?shù)貦z察院求助。檢察院的工作人員開著警車進了廠,當場查獲數(shù)十萬冊盜版。不料沒過幾分鐘,廠長、公安和縣領導都來了,招呼大家先吃頓飯再說!熬票欢耍叻艑。”龐中華呵呵笑著說,“后來就沒辦法抓人了!笨h長說這個廠子不景氣,“就靠印龐老師的書才能給工人發(fā)工資”,而且“龐老師的書又不是淫穢色情,多印點有什么不好?”最后廠里提出的解決方案是賠償給龐中華兩萬冊盜版書,這讓龐中華哭笑不得,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1] [2]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