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底,捷克文化界舉足輕重的“國家文學獎”揭曉,米蘭·昆德拉憑借《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摘下桂冠。一時間,這位平日很少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中的國際級文學大師又頻繁被捷克媒體報道,同時,一場圍繞昆德拉與捷克關系的討論又一次沸沸揚揚起來。為何這部昆德拉的舊作直到今日才被捷克承認?這位離家多年的捷克裔作家又經(jīng)歷了一場怎樣的人生變奏,才最終被祖國接受?
承受太多重負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盡管米蘭·昆德拉在上世紀60年代即以小說《玩笑》榮登捷克著名作家行列,但給他帶來世界聲譽的卻是那本80年代發(fā)行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小說是昆德拉1975年流亡法國后用捷克語創(chuàng)作的,1984年以法文版首發(fā),并逐漸在世界范圍內(nèi)廣泛傳播。次年,捷克人在加拿大創(chuàng)辦的“68個出版人”出版社(68Publishers)發(fā)行了該書的捷克語版。之后,小說如同它在世界其他國家的命運一樣,也開始在捷克的知識分子和大學生中受到廣泛歡迎,不同的是,由于當時的政治原因,在作家的祖國,小說只能以手抄本或復印版的方式流傳。捷克著名散文家、2004年“國家文學獎”得主帕維爾·伯利茨回憶道,80年代他正在讀大學,一位女同學有這本書的復印版,許多同學都想借來看,但她不愿在白天借給同學,怕他們在課上看小說的時候被老師發(fā)現(xiàn)引起非議。于是,伯利茨只好晚上借來在宿舍里挑燈夜讀,而第二天一早這位女同學便來敲門,小心翼翼地把他讀完的書頁拿走。昆德拉隨后也成為了他的偶像,直到今天。
然而歷史卻一再地與昆德拉開玩笑,直到2006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未能在捷克出版的命運都沒有發(fā)生改變。先是由于昆德拉沒有在“七七憲章”上簽字,使得他仍然受到以當時總統(tǒng)哈維爾為代表的一些人排斥。他們認為,1968年“布拉格之春”事件后,不管以什么借口離開的捷克人都是不能原諒的,真正的愛國者應該與他的祖國“同呼吸、共命運”。因此,昆德拉始終是被指責的對象。不知是否巧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恰恰又是描寫在那個特殊年代流亡國外的捷克人的心路歷程。也許正是因為這層原因,二十年的漫長歲月里,這本小說一直未被敏感的昆德拉同意在捷克出版,他本人也極少踏上故鄉(xiāng)土地,與他相關的爭議在捷克從未間斷過。
時過境遷,2006年10月,距離法文版首發(fā)22年之后,捷克語版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終于回到捷克,正式出版發(fā)行,一上市便登上圖書暢銷榜頭把交椅,給初冬的書市帶來了一股暖潮。顯然人們購買此書的目的并非一睹為快,而更多是欣喜于該書本身的出版和用以收藏。今年捷克的“國家文學獎”評委也毫不猶豫地把這份遲來的榮譽授給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和它的作者,對這位世界級作家表示充分敬意。
捷克讀者的希望
自從1990年昆德拉以法文創(chuàng)作小說《不朽》后,其后的三部小說《慢》、《身份》與《無知》都是用法文創(chuàng)作,而且至今沒有捷語版上市,作家的這一做法再次引起捷克文壇的爭論,有人甚至因此認為昆德拉已跟捷克沒有關系。然而,不管新生代還是與作家同齡的老一代人,這次大多選擇了尊重和接受。
年輕的書評家米哈爾·布羅哈斯卡認為,作家的國籍一般由他所從事創(chuàng)作的文字決定,從這個意義上說,昆德拉現(xiàn)在是法國作家。但是,由于昆德拉出生于捷克,他的根仍然在中歐這片土地。從歷史上看,中歐經(jīng)歷了太多的變故與曲折,它曾經(jīng)分裂成“西方陣營”和“東方陣營”。昆德拉的成長也與這段歷史息息相關,也許他會把自己說成是“歐洲人”而非“捷克人”,但沒有故鄉(xiāng)感也正是那段時期“捷克”人乃至“中歐”人的共同特征。不管怎樣,現(xiàn)在的捷克年輕人仍然會把昆德拉看作是捷克人,而不會摻入更多的歷史因素。昆德拉用法語創(chuàng)作,不過是希望讀者更加廣泛罷了。
而昆德拉的故交、去年出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捷語版的亞特蘭蒂斯出版社主編米蘭·烏赫代,則對昆德拉有著更深的了解。他說,在過去的十多年中,昆德拉幾乎從不在公共場合露面,也不接受記者采訪,這次獲獎也因為健康原因沒有親自來捷克領獎。他就是這種不愿張揚的性格,這是一種對生命“存在”方式的獨特理解,但并不意味著他對捷克沒有感情。雖然昆德拉目前在法國居住、用法語創(chuàng)作,但他仍時時刻刻關注著捷克,特別重視捷克讀者和文學批評家對他的評論。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與我們現(xiàn)在大多數(shù)的作家不同,他不允許出版社的編輯甚至主編修改他作品中的任何一處,同時也不會輕易把法語作品翻譯成母語,讓它們草草跟捷克讀者見面。對于作家的這一態(tài)度,應該完全尊重,F(xiàn)在能夠做到的,只有默默希望他早日將這些作品修改到他滿意為止。
不論作品的命運如何多桀,也不論關于作家的國籍如何爭論,對于喜愛音樂的昆德拉來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此番在家鄉(xiāng)受到廣泛認同,應該算作他生命樂章中令人愉快的變奏。也許,昆德拉與故鄉(xiāng)捷克的關系正在由此變好,而圍繞小說和作家的歷史陰霾正慢慢褪去,小說也正在回歸它作為文學作品的本來顏色。昆德拉說過,作家的作品不屬于社會,也不屬于民族,而首先屬于其作品本身。(記者任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