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漸次開放的時代,每個人都要種好自己的田地、樂見別人的收獲,更不必心地柔弱地替古人憂慮。畢竟,穿西服的孔子還是孔子,用筷子的蘇格拉底還是蘇格拉底。
孔子和老子能不能穿西服?在南昌市某服裝公司門前,一幅大型的宣傳畫引得眾多行人圍觀。原來,在這幅宣傳畫上的孔子和老子穿上了西裝,打上了領(lǐng)帶,成了西裝革履的時裝模特。大多數(shù)過往市民指責商家不講商業(yè)道德。(據(jù)《信息日報》報道)
我在網(wǎng)上看到了這張照片,老實說,看了幾遍我絲毫沒覺得這兩身西服穿在兩位古代哲學家身上有什么不敬,我甚至還從他們身上讀到了一些久違的活力與優(yōu)雅。
然而,這則新聞在網(wǎng)上更掀起了“海嘯般的口水”,網(wǎng)上留言幾乎一邊倒地認為商家此舉“的確有違商業(yè)道德”。
為什么“有違商業(yè)道德”?只是因為一身西服嗎?
我知道,在許多人眼里西服在某種程度上象征著西方文明。在中國人還穿著長袍、戴著瓜皮帽的年代里,西服更是會激起一些守舊的中國人的敵意。然而,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過去對西服的種種敵意顯然正隨著中國社會近百年來的現(xiàn)代化與全球化逐漸消解。
從另一方面說,也沒有什么證據(jù)表明西服會像裹腳布那樣侮辱使用者的人格。時至今日,中國人在一些重要場合選擇西服,想必也是因為西服能給人一種挺拔向上的精神氣質(zhì),而不是為了嘲笑西方文化的“委瑣”吧。然而,同樣是西服,為什么批評者本人可以穿著登堂入室,以示翩翩高雅,而讓古人穿上便意味著褻瀆了呢?
透過網(wǎng)民對設(shè)計者的漫罵與指責,我似乎再次看到了一種深藏人心的文化自卑。
眾所周知,近代以降,許多人對本土文化的沉淪有一種刻骨銘心的焦慮。顯然,由于時間久遠的緣故,西方文化只可能被孔子影響而不是相反。然而,一旦孔子被穿上西服,就好比孔子被西方文明引渡到現(xiàn)實世界,仿佛中華文明的最后一個“避難所”也要沉淪了。
當然,這種跨越時空的征服更多可能只是一種臆想,因為中西文化并非對立到彼此不能相容。長久以來,西方世界同樣在不遺余力地從東方尋找智慧。分布全球的幾十個“孔子學院”可以作為例證。
應該承認,對傳統(tǒng)文化有捍衛(wèi)之心本是件好事情,但是承認個體的審美差異也同樣重要。每個人都有自己對現(xiàn)實與歷史的詮釋,當我們對那些看似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的創(chuàng)造進行大肆討伐時,也該靜下來想一想自己是否生活在一個扼殺創(chuàng)意的社會里,是否在為這種扼殺添磚加瓦。
我也時常想,為什么我們不能以一種輕松而自信的態(tài)度來對待自己的傳統(tǒng)?為什么不去為中國沉重的傳統(tǒng)文化注入輕靈的氣息?在我們向古人分配虛擬的尊敬的同時,為什么一定要對同時代人喊打喊殺?當孔子與老子穿上西服出現(xiàn)在海報上,我們只需帶著一點童心將其理解為兩位古者穿越時空隧道來觀照我們的現(xiàn)實世界又何妨?
當然,我提出以上一連串問題并且號召社會寬容異己的創(chuàng)造者,并非奉勸大家放棄心中的價值。我只是想說,在這個漸次開放的時代,每個人都要種好自己的田地、樂見別人的收獲,更不必心地柔弱地替古人憂慮。畢竟,穿西服的孔子還是孔子,用筷子的蘇格拉底還是蘇格拉底。
□熊培云(北京 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