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90后”這兩個概念什么時候開始盛行于世的，我沒考證。但它們確確實實是當前使用頻率相當高的兩個概念。這樣的事情，過去沒有過。比如說，幾十年來，就沒有人說過“60后”怎么怎么樣，也沒人說過“70后”怎么怎么樣，更沒人說過“50后”、“40后”怎么樣。這里的道理很簡單，出生在同一個十年中的人，數(shù)以千萬億萬計。他們出身、教育、經(jīng)歷、生存環(huán)境不同，遺傳基因更不同，很難把他們裝在同一個“籮筐”里去掂量，只能是“具體情況具體處理”，“個別情況個別對待”。但是，這十年，突然就出現(xiàn)了“80后”這個說法。拿一個“80后”便把數(shù)以千萬億萬的年輕一代統(tǒng)統(tǒng)歸到一個籮筐里。

　　這么干，合適嗎?我覺得不合適。

　　當然，這種說法的產(chǎn)生并非沒有它的必然因素。大陸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一大批獨生子女長大，“突然間”出現(xiàn)在中國這個社會大舞臺的各個聚光燈下。由于是中國歷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一個如此巨大的獨生子女群，自然會引起人們的注視。由于是獨生的，幼小時確實比較“嬌生慣養(yǎng)”。又由于長成在中國改革開放的初期，這個時期，中國社會許多“有識之士”都在大呼向西方看齊，強調自我價值和個性獨立。用西方一些學者的說法來講，就是:這一批孩子較少受到“集體意識”的“洗腦”，“自我意識”、“獨立意識”都比較強。似乎也應該把他們都歸到一個“籮筐”里去界定。

　　然后又延及、產(chǎn)生了所謂的“90后”。人們又紛紛地給這一批出生在90年代的人進行定性:“非主流”、“自私”、“脆弱”，等等等等。

　　由于出生在一個大致相同的歷史年代，受到大致相同的歷史事件社會變動或社會思潮的影響，他們之間會出現(xiàn)一些相近相似的人格傾向和興趣愛好、語言特點。為了方便起見，用“xx后”去稱呼他們，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把它當做社會學上的一個科學概念來使用。一旦泛泛地用，用濫了，既不準確，也會鬧笑話，更會增添一些麻煩。

　　前幾天湖北發(fā)生了三個大一學生勇救落水兒童而犧牲的壯烈事跡。無數(shù)人為之悲慟。三個大學生都出生在20世紀90年代。如此年輕，生命之花剛剛綻放，面對需要救助的弱者時，如此義不容辭，奮不顧身，在人性普遍矮化和暗淡的當前，毋庸置疑地閃爍出一道最燦爛的人性光芒和人性高度，可以說是“感天動地”的。也許正因為如此，南方一家大報發(fā)出了這樣一篇報道，報道的標題是:“向90后致敬”。但接下來，我又看到，一個地方一個女生野蠻地毆打另一個女生，我也看到另一個小妞，裝腔作勢地躺在一堆人民幣中，在網(wǎng)上肆無忌憚地曬著自己的“富裕”。而她們也是“90后”。

　　還記得去年北京奧運會上大批出生在20世紀80年代的年輕志愿者的出色表現(xiàn)讓國人贊嘆不已，并紛紛把贊揚的光環(huán)加在了“80后”這個總體上。但是最近發(fā)生在內蒙的那個越獄事件中，殘忍地殺害了獄警的四個越獄犯卻也全都是“80后”……

　　能籠統(tǒng)地說“80后”、“90后”好，或不好嗎?能籠統(tǒng)地提向“xx后”致敬嗎?

　　前兩年，我曾經(jīng)和“80后”的一個作家在網(wǎng)上爭論過一個問題，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后來的時間里，許許多多的記者只要跟我提及這件事，總要問我一個問題:“你對‘80后’有什么看法?”好像我跟“80后”中的某一個人發(fā)生過爭論，就一定是對整個這個群體有什么成見似的。不管我如何的解釋分辯，說我對“80后”這個整體沒有任何成見，我認為“80后”作為一個整體是要長大的是會分化的，而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許多出色的人，作為一個整體，他們一定會優(yōu)秀地成為國家的接班人，等等等等。但還是沒有用，那些記者還是逮著我就要問我，你對“80后”這個群體有什么看法。

　　一棵樹上的葉子都是在同一個春天里萌發(fā)的。但植物學家卻告訴我們，世界上沒有一片葉子是相同的。其實，人也是這樣的。我們能不能也用這樣的科學眼光來看待我們周圍的年輕人?也這樣來看待我們自己的同時代人?他(我)們雖然出生在同一個時間段里，固然有某些相同的時代特征，但他(我)們只能是他(我)們個人。“80后”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全國人大代表，也出現(xiàn)了殺害獄警的越獄犯。這應該是很正常的事。而“90后”，最大的已經(jīng)19歲了，而最小的還只有10歲。19歲和10歲之間的差別，存在的代溝，恐怕不會小于他們和父母之間的。

　　我們仍然生存在一個有著巨大等級差別的社會中。人和人之間的差異仍然有天壤之別。受此影響，年輕人成長過程中的分化也必然會是巨大的。和諧和共同富裕，人性的普遍和美，仍然只是我們遙遠的一個奮斗目標，而不可能是現(xiàn)實現(xiàn)狀的確切界定。今年以來發(fā)生的幾起重大事件，都說明了這個“真理”的沉重性和不可違背性。還是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保持某種清醒，還是必要的。

　　陸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