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副刊》已發(fā)拙文一篇,講了講虎年的事情。如今再補一點未盡之意,目的就是要講明“庚寅”這個干支有何與眾不同之意義。
上文提到屈原的《離騷》,說他是庚寅日降生的。在屈原看來,庚寅可謂是“吉日兮辰良”。這里要明白:首先,古人最早運用干支是紀(jì)日的,后來才逐步發(fā)展用它來紀(jì)年。第二,用干支紀(jì)年以后,它的影響作用就擴展了三百六十五倍,所以要把干支講清楚并非小事一段。
先說“庚”字,它是天干中的第七位,它的本質(zhì)屬于“陽金”——十位天干分屬五行,所以每兩位是一對,甲乙屬木,丙丁屬火,戊己屬土,庚辛屬金,壬癸屬水;然后,你就可以悟知:例如甲乙屬木,那么甲是陽木,乙是陰木……因此,庚者屬于陽金。在十位天干中,甲木與庚金的地位特別突出,而作用亦強大。打比方來說,甲木好比參天大樹,而乙木則是名花芳草……依此類推,庚金者好比百煉成鋼的強大力量,而辛金(即陰金)則好比明珠美玉,陰陽的氣質(zhì)、形象都有很大的不同,那么這個以陽金為屬性的“庚”,自古用來表示珍貴、強大、剛毅等性質(zhì)力量。在我們中國的舊小說中時常出現(xiàn)一個太白金星,也叫長庚,意思是說太白金星下凡投胎,其人有非同一般的來歷。
然后再看這個“寅”字,寅在十二地支中位居第三,這個第三可莫看低了,其重要可謂無以復(fù)加。天津人大概都知道有一段大鼓書就叫《丑末寅初》,鼓王劉寶全唱這段最出名,曾有灌音的唱片行市;而少白派女鼓王駱玉笙也以《丑末寅初》這一段特為精彩出色,人人盡知,就連她自己對此也很得意。有一次,全國政協(xié)開會我們同組,討論散會后她一把把我拉住說:“你來,你聽我一段鼓書……”我還有點莫名其妙,就跟隨她到客寓去聽鼓書,原來是她攜帶的一個錄音機,打開之后正是《丑末寅初》之名作,確實名不虛傳,那種別開生面、獨具一格的駱派新腔與劉派確實各有千秋、難分上下。這個段子的開頭就是“丑末寅初,日轉(zhuǎn)扶桑;猛抬頭,遙望見,云淡淡,霧茫茫……”這就是描寫夜色將盡、曙光未開,在那淡淡茫茫之中已然透露出一片嶄新的氣象,這可以叫作“曙曦”,可以叫作“熹微”……這種光色氣象實際上難以描寫形容,所以晝夜十二時位居第三的“寅時”(注)是晝夜的大交會、大關(guān)鍵之點,人生百業(yè)都要掌握這個最為寶貴的時間;然而,如果你只知道“寅”在晝夜之間的重要性還遠遠不夠,更要緊的是這個“寅”在開天辟地的過程中更為重要。原來,天地的開辟實際上是自“寅”而啟端的。如今我只引《西游記》的一段話:“且就一日而論,子時得氣,而丑則雞鳴;寅不通光,而卯則日出……”、“丑會終而寅會初,發(fā)生萬物……”、“至此,天清氣爽,陰陽交合……正當(dāng)寅會生人、生獸、生禽,正謂天地人,三才定位。故曰人生于寅。”這樣看來,《紅樓夢》里太虛幻境中的曲文,第一句就是“開辟鴻濛,誰為情種”,是來自曹雪芹祖父曹寅的詩句“茫茫鴻濛開,排蕩萬古愁”,這鴻濛開辟的里面就正是隱藏著一個“寅”字,不懂這些道理而讀《紅樓夢》,往往會失掉文化意味的大半,而自以為滿足,那就太可惜了。
如果我們明白了“庚”字與“寅”字的中華文化歷史含義,就必然要換另一種心理另一雙目光來重新審視和關(guān)照我們當(dāng)前的這個庚寅新年,它在我們今后的發(fā)展前進歷程中要居為何等的重要位置,那就不言而可喻了。
(注):寅時即如今凌晨三點鐘至五點鐘的一段時間。
周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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