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拍名著別偏離了“中國史心”
我不是三國迷,仍然追看新版電視劇《三國》,這大概就是名著的力量。從首播幾集看,說都是曹操的獨角戲,大抵沒錯。連分量極重的“桃園三結(jié)義”,在劇中也只是被一筆帶過,片長連一分鐘都沒有?辞皫准瘯r,我主要還是讓自己努力抹去腦海中已有的《三國》人物形象,試圖能接受這些新面孔。至于效果如何,現(xiàn)在還難斷定。
新《三國》比起老版,少了許多抒情意味的空鏡、特寫,敘事節(jié)奏加快了,這大概是它的優(yōu)勢。還未看完全劇,很難做出整體評價,但從導演高希希對媒體的說法看,新《三國》是想為曹操翻案的。新劇不僅以“曹操視角”來統(tǒng)領(lǐng)全劇,甚至想改變曹操的奸雄形象,將之塑造成一個“新型英雄”。這些年一直有為曹操平反的呼聲,似乎有了“國家統(tǒng)一”的大義,政治家是仁義還是奸詐已變得不再重要。很多平反之聲,多把“揚劉抑曹”看作羅貫中的立場,或者對歷史的誤解。其實并非如此。
我認為,《三國演義》之所以被視為第一才子書,是因為有三絕:一絕在諸葛孔明,他既有隱士風流,草廬中能識三分天下,又能盡乎人事鞠躬盡瘁,是知識分子理想的化身;二絕在關(guān)云長,有單刀赴會的神威,也有義釋華容的恩義,有達旦讀史的儒雅,更有獨行千里的忠貞,是一代名將的理想化身,所以才會成為歷代民間祭祀的對象,被尊崇為“武圣”,在民間與“文圣”孔子齊名;三絕才是奸雄曹操,一句“寧叫我負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負我”,盡顯政治家的實用主義嘴臉。
有了前面兩絕,“揚劉抑曹”不可避免,羅貫中不過是尊重了中國民間歷代形成的公共記憶。一旦用了“曹操視角”,孔明和關(guān)云長的形象勢必被弱化。中國人看歷史,注重的并不是行動和結(jié)果,而是行動中蘊含的價值和理念。歷史中的事件起起落落,有的事成,有的事敗,現(xiàn)代人多關(guān)心成事之人,然而中國史觀并非如此。從孔子到屈原,從諸葛亮到關(guān)羽,皆因所主之事不圓滿才被民間崇奉,因為這種不圓滿,更能顯出人格的不朽。錢穆先生認為這正是“中國的史心”、“中國文化精義所在”。所以民間對《三國》推崇,更多的是對大人格、真性情的推崇,而決不是“只以成敗論英雄”這種庸俗的歷史觀。
忠實原著,或者創(chuàng)新,是重拍四大名著首先會遇到的難題。當然,重拍者都會說自己尊重原著精神,哪怕是創(chuàng)新,也會標榜為更貼近歷史真實的解讀。但創(chuàng)新一定得尊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本精神,目的是喚起人們對傳統(tǒng)價值的新情感。當下處在一個價值觀缺失的年代,缺失不是說沒有價值觀,而是指人們的價值認知中缺少了道德、倫理、社會、政治等多維度的判斷,衡量價值的標準只剩下了財富、權(quán)力或成功。我希望這部新《三國》,至少標榜的不是這種功利主義的價值觀。
今年據(jù)說會成為四大名著重拍年,李少紅版《紅樓夢》、張紀中版《西游記》及《水滸》都在重拍中。四大名著之所以有名,就在于它的歷史穿透力,它所表現(xiàn)的價值觀是經(jīng)過歷史與民眾檢驗的。雖然人人可能重新闡釋與演繹名著,但學問與情懷的高低,卻能因此立判高下。從一部普通影視作品,我們很難判斷一個人的藝術(shù)功力,但一旦演繹名著,立即就能現(xiàn)出原形。這也是很多著名導演并不敢輕易染指名著的原因。如何把一部經(jīng)過民族歷史考驗的鴻篇巨著搬上熒屏,本身就最能考驗一個人的真實功力。因為名著不僅攜帶和見證了我們關(guān)于文明的公共記憶,它所承載的精神內(nèi)涵與價值往往是普通作品無法比擬的。
重拍四大名著雖是不錯的賣點,但最終成為時代的亮點,還是人們眼中的污點,仍需拭目以待。但我希望創(chuàng)作者,對這些名著能多些檢點,改拍的影視劇在觀眾眼里才會少些缺點。
葉匡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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