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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個許巍

2005年08月08日 14:25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wù)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對我來說,許巍不用任何音樂、理論或思想的分析,他是一聽我就會喜歡的歌手,對他的親近就像親近自己本性中的某個軟弱部分。

  文/李皖

  因為把音樂當成上升、探險、發(fā)現(xiàn)的事兒,我永遠不會想聽許巍,可一旦聽了一定又會很著迷。許巍是一種癮。

  他的不思進取和創(chuàng)作中許多跟不思進取一樣的壞毛病,多得簡直每聽一句都會感到,卻不會影響我強烈的癡迷。他屬于那類老套、沒刺激、沒新景但令我狂迷的歌手,如果不因為約稿,我永遠不會想寫他。

  但許巍有幾點還是讓我沒想到:他的歌那么好聽,居然沒成萬人迷;在我的印象里他受歡迎得簡直俗濫,居然還一直小眾著,一直沒得到體育館的號召力;他這樣一個好聽得像蜜糖的人居然被人當成另類,還差點養(yǎng)活不了自己;他窮得撐不下去、崩潰得像是就要放棄的時候居然開始紅了,他開始紅的時候大家開始罵他了,老FANS開始倒戈了,仿佛他是因為投降、變節(jié)才開始紅的。

  許巍音樂給人的感受,像極了當年聽鄧麗君。

  為了寫許巍,上上個星期,從十年前的《兩天》開始,我重聽他的歌。十年四張專輯,竟再度為許巍深陷。

  那幾天的中午我躺在地板上,聽著許巍在耳朵里轟鳴,什么也不想做,只是迷醉。這種癥狀,這種音樂給人的感受,像極了當年聽鄧麗君。

  和鄧麗君一樣,他的歌不僅是醉人,而且是麻醉人;不僅是沉醉,而且是沉陷;不只讓人著迷,還讓人萎靡,甚至被腐蝕、被化骨。它簡直是直面了人性的虛弱本身,是天賜的安慰。

  許巍和鄧麗君還有一點是一樣的,他們給人一種錯覺:仿佛所有歌都是一樣的,從他們嘴里跑出來全成了一個調(diào)子。因為這種同化魔力,許巍的歌曲,我只記住四五首如《兩天》、《小魚的理想》這樣極簡單又有代表性的歌,其他的,看到歌名想不起歌,聽到歌想不起歌名,盡管聽過不下十遍。

  許巍的所有歌曲都混淆不清、界線不明,這與他總是以“永恒”、“遙遠”、“今夜”、“簡單”、“故鄉(xiāng)”、“九月”、“方向”、“溫暖”的取名方式有關(guān),更與有這樣的歌曲里千篇一律的風景季節(jié)、晨昏早晚、理想希望、失望絕望等描寫和詞匯有關(guān)。它像是一個人心緒的不同片斷,許巍從來沒走出來過;像意識浮想的一條河,流經(jīng)昨天今天,流經(jīng)去年前年,卻始終是這同一條河。

  從音樂層面看,許巍嗓音的魅力、創(chuàng)作手法,也強化著這種千篇一律。鄧麗君的聲音是相思,是二人世界的繾綣;許巍的聲音是孤寂者的思緒,是時間淌駛神思飄飛,是一個人獨對自己時的憂傷冥想。

  我想正因為此,它才令聽者深陷和麻醉,產(chǎn)生所有歌都是一樣的錯覺。

  它是非常有侵蝕力的民謠

  許巍的創(chuàng)作,基本上是一個套,吉他的套,在吉他中一個和弦一個和弦地走。但非常厲害的是,許巍作的套非常套人。他的每一個旋律都入耳難忘,有那么一個小小的挑鉤,碰你一下,在腦子中縈回不去,盤繞不絕;另外,那旋律又似說話,與語言的韻律完全一致,帶一點口音,這口音也是一個挑鉤,將熟悉和順暢挑開一點異樣,刺著你,鉤著你,繞著你。許巍音樂的核心是民謠,十年不易。這是非常有侵蝕力的民謠,余音繞梁。但其器樂上的變革差異很大,四張專輯風格迥異。

  《在別處》(1997年)是一張英式噪音吉他作品。這是當時最吵鬧的中國猛樂,又厚又重又臟的噪音流把中國搖滾青年全震住了,而噪音包裹著的民謠,甜美得簡直可以把人化掉。如果你能理解它,如果你恰好有與許巍一致的心境,你一點不覺得它吵,而感到那聲響恰如其分,感到那聲響正應(yīng)對了你那顆心,應(yīng)對了激情翻涌、心中渴望吶喊出全世界最大聲音的內(nèi)心轟鳴。它是可以代替人哭泣的,比真正的哭泣更盡興。迄今為止,它依然是代表許巍最恰當、最強大的專輯。

  《那一年》(2000年)音樂中突出的,是清冷、清亮中回蕩的電音吉他,真正有野心的卻不是它,而是鍵盤,鍵盤是這張專輯創(chuàng)造、自在、無拘無束地作出了先鋒性探索的部分。它的操作者張薦,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備受歐洲先鋒音樂界矚目的中國藝人。但這樣的探索卻被許巍的歌聲完全蓋掉了。除非特別注意才能聽到那時的張薦已經(jīng)開始了即興、無調(diào)、非曲式、非樂句的聲響實驗。

  《時光·漫步》(2002年)可能是最中規(guī)中矩的,它的主要配樂和吉他演奏變成了梁劍峰,思路真正轉(zhuǎn)向民謠,轉(zhuǎn)向基于原聲特質(zhì)的樂器演奏。從音樂上來看,它可能是所有專輯中最沒有追求的,就為給你聽幾首好歌,聽幾首扎扎實實的伴奏。但它的溫暖,它的克制,它的貼切,它的實力,它的動聽,都沒辦法輕視。這一回,許巍的民謠風格再沒有人會誤認了。這是許巍的標準照,是里里外外的民謠搖滾作品。

  《每一刻都是嶄新的》(2004年)似乎在延續(xù)上一張,但有一個非常敏感的變化:許巍的心境變大了,樂境也變大了。它在格局上像是要流行音樂化,變得折衷、平庸、圓滑,其實卻暗暗包容不少新東西,與以電子、實驗為主的中國實驗音樂崛起的場景暗暗相應(yīng)。

  十年四張專輯,在許巍超強同化力的同一種歌聲遮蔽之下,悄悄發(fā)生著中國內(nèi)地音樂實驗的碎語。尤其上海音樂家趙光境界宏大的最后一曲(《悠遠的天空》),預(yù)示著未來很可能會變得不一樣的許巍。

  許巍是單人世界的慰藉

  這些年,許巍的音樂,從重,變輕,變得更輕。

  許巍的風格,從硬,變軟,變得更軟。

  許巍的心境,從黑暗、苦悶,變溫暖變明亮,近兩年更變得平和、歡喜、達觀。

  與此同時,從第三張專輯開始,“倒許”聲浪漸起。這些“倒許黨”,無一例外都曾經(jīng)是許巍的狂迷,他們現(xiàn)在不滿的是:許巍不搖滾了,變甜了,許巍不憤怒了,不再是那個他們熱愛的許巍了,許巍向這個商業(yè)、世俗的世界投降了。但我聽許巍,從未覺出這個人有真正的變化。反倒是狂迷們一直以來對許巍的通行認定,大多似是而非。

  比如,許巍一直走在路上。

  這是許巍歌里的形象。許巍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仗劍走天涯的人,一個走在路上追求夢想的人,一個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但他唱這些的時候,可并沒有真的走在路上。那其實是許巍的夢還遙遙無期的象征。當時他其實躲在北京郊區(qū)的小屋里深居簡出、不近世事,幾乎終日與自己和吉他相伴。他惟一的一次出走,是1994年離開老家西安到北京,仗著琴藝和音樂上的才能,渴望打開一片江山,之后,他幾乎沒有離開以他的小屋為中心的活動半徑。

  再比如,許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許巍是一個一直堅守的人不假,但他的理想除了堅持唱下去,堅持作音樂,堅持奮斗養(yǎng)活自己、乃至有一天能站上萬人歡呼的大舞臺,并沒有其他內(nèi)容。

  許巍確實有夢,他喜歡做夢,也算得上在追求夢。如果說他有理想,他的理想同所有人一樣,是希望用才能證明自己,甚至鑄就一段人生輝煌。對這個夢許巍一直堅持,也不算松懈,經(jīng)歷了黑暗/灰暗/徘徊/無望/絕望/山重水復(fù)之后,現(xiàn)在他的夢眼見要實現(xiàn)了,而原來同病相憐著的那些歌迷,卻厭棄了他的柳暗花明,厭棄了他的轉(zhuǎn)機與開朗。

  其實許巍一直都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還有一個原因,許巍并不是一個崇尚行動的人,而是一個面壁的人。許巍的本質(zhì)就是那種喜歡面對自己并終日想象的人,是孤獨者疏離者白日夢者。正是在這點上,許巍才一直是許巍。

  2000年以后,許巍心境上有很大變化,但在這個核心人格上,他一點兒沒變。他現(xiàn)在依然終日面對著自己,玄想,飄飛,感光并顯影著光陰中和心境中的陰陽流轉(zhuǎn)。所不同的是,過去他面對這一切時,總感到憂傷彷徨苦悶;現(xiàn)在他卻感到了豁然開朗,感到了生命的喜悅;在《每一刻都是嶄新的》中,許巍甚至進入到了似乎是宗教的歡喜之境。

  鄧麗君是兩人世界的慰藉,許巍是單人世界的慰藉。是內(nèi)向者心里的病,是人性的脆弱本身。

  所以反抗并不是許巍音樂的特征,憤怒更不是。許巍雖然有過狂暴的噪音時期,但那噪音的實質(zhì)是苦悶而非憤怒,是自我愛憐而非反抗世俗。

  許巍一直都很美,很甜。他骨子里一直是優(yōu)美的民謠。許巍的音樂,即使在最鬧人時,也根本是一種美的東西,是一種軟弱的東西。

  他的內(nèi)心一直充滿感動 這樣的歌手是靠感動寫作的。他的作品中沒有一首是偽樂,現(xiàn)在依然沒有。(來源:中國新聞周刊;作者為資深樂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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