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舍先生離開我們?nèi)拍曛H,思緒萬千。在此,略書兩件小事以抒緬懷之情。
回首往事,童年留給我最突出、最深刻的一點就是個“玩”,小女孩最愛玩的游戲當然是“過家家”,老爸特別鼓勵我多玩耍,每次出國歸來送我的禮物總是洋娃娃,甚至在我已上高中后,收到的禮物仍是洋娃娃,大概在慈父的眼里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妞。
父親送我的娃娃足有十多個,漂亮的、金發(fā)碧眼的俄羅斯娃娃,苗條的、金發(fā)長辮子的波蘭娃娃,金發(fā)短辮、穿著民族服裝的捷克娃娃,尖帽大肚的俄國小丑娃娃以及整塊木頭旋成的日本娃娃……我還有精巧的整套小型炊具,小聽診器、小針筒等扮醫(yī)生的全套設(shè)備……“過家家”所需的全套硬件設(shè)施如此齊備,哪個小女孩能抵抗住這么大的誘惑?
恨不能整天玩才過癮,無奈上午要去學校上課,趕到午休我的小同學們匆忙吞下午飯,連飯盒都顧不上刷,夾著飯盒便跑到我家來玩啦。她們直奔我的領(lǐng)地———西廂房,抱起娃娃,熱火朝天地玩起“過家家”。我和我的小伙伴當“媽媽”買菜做飯,娃娃當“兒女”,除了吃飯睡覺……還得生病,打針吃藥?傊盐覀兘(jīng)歷的現(xiàn)實大世界的日常生活壓縮成袖珍式的小社會生活。
遺憾的是午休時間太短,沒等大家玩盡興,又一股風似的嘰里咕嚕地跑去上課了。下午放了學,又換成另一幫同學來到被定為學習小組地點的我家學習,F(xiàn)在的學生課業(yè)負擔太重,放學后大篇子二篇子做起來沒完沒了,當年的學生作業(yè)可沒有現(xiàn)在的這么繁重,一般只需個把小時就做完了。做完作業(yè)便又可以玩耍了,有的玩“過家家”,有的看小人書,有的觀看我大爺種花。
父親在家時必湊過來和小友們和藹地拉家常,問他們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父母做什么工作等,因來家玩的小友挺多,父親一下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便根據(jù)人家的特征分別起了外號:管姓蘇的小友叫“蘇大腳”,管全小組中唯一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叫“小眼鏡”。記得我們小學畢業(yè)那天,校方給我們頒發(fā)了畢業(yè)證書,放學后我的幾個小朋友來到家里玩,老爸一見到我們就幽默地問:“學校除了發(fā)畢業(yè)證書外,沒給你們發(fā)洋娃娃嗎?”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我在父親身邊生活了十多年,我覺得最能體現(xiàn)父親教育理念的一件事是在我念小學的時候發(fā)生的。我那時候?qū)δ切┬枰痴b、記憶的功課特痛恨,不舍得花時間去背,有時間還玩呢。所以像歷史、珠算之類的功課學得很差。小學四年級有一次考珠算才得了四十分,不及格。這是我自上學以來最壞的分數(shù),我心里很難過;氐郊铱蘖艘槐亲。吃午飯,母親問我怎么了,我不肯說。因為我知道母親從來要求子女門門功課百分。這回才考四十分,準挨罵不可,別自討沒趣。吃完飯,趁母親不在,父親再問我時,我才坦白考試得了壞成績。父親聽后不但沒批評我,反而很幽默地說:“四十分不算少了,我小的時候算術(shù)學不會,考試時壓根兒算不上來,盡撿別人的廢卷子,簽上自己的名字,把卷子交上去,還得不上四十分呢!”一席話說得我破涕為笑了。
幾十年來我對老爸的這番話一直堅信不疑,直至最近幾年老舍研究者們發(fā)現(xiàn)了父親在北京師范學校的成績單都明明白白的顯示父親兒時數(shù)學成績實際上很優(yōu)秀,多年受蒙蔽的我才如夢初醒。
這種老舍式的幽默在中國堪稱獨一無二,如今別說是考四十分了,即使得到七八十分,有的甚至得九十多分,也逃不過家長的懲罰,輕者挨一頓臭罵,重者挨頓痛揍。這種中國式的初級教育簡直太摧殘兒童了,像父親、魯迅、巴金、冰心這些文壇大家,他們都主張要充分發(fā)揮兒童的天性,主張兒童多玩耍,多游戲,主張兒童不要過早識字,主張兒童身體要強健……
在培養(yǎng)孩子方面,老舍先生并不“望子成龍”。早在1942年的一封家信中他曾寫道:“我愿自己的兒女能以血汗掙飯吃,一個誠實的車夫或工人一定強于一個貪官污吏。”他主張“孩子不一定非上大學不可,”只希望孩子身體健康長大后當個普通勞動者;仡欉@些往事,父親殷殷慈愛之心躍然紙上,令人感嘆不已!(來源:人民日報;作者: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