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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輩的旗幟》明快、激烈、反諷性強;《硫磺島的來信》則沉郁、憂傷、悲劇氛圍濃厚。伊斯特伍德顯然對后者氣氛的把握更為得心應手
★ 文/衛(wèi)西諦
2006年底,76歲的伊斯特伍德拍成了兩部關于二戰(zhàn)中最為慘烈的戰(zhàn)役——硫磺島戰(zhàn)役的電影:《父輩的旗幟》與《硫磺島的來信》。
稍了解這位“老牛仔”的影迷,即使未看這兩部影片,也能區(qū)別出它們與《珍珠港》這類攫取票房的戰(zhàn)爭片的不同,且與《拯救大兵瑞恩》這類美式人道主義的主旋律影片也不同。伊斯特伍德在電影中對美國人的價值觀、道德觀、暴力觀以及宗教和政治體制的批評和反思一向尖刻,這樣一位導演在當下拍二戰(zhàn)題材的作品,不由得讓人猜想,這“應該”是一部對伊拉克戰(zhàn)爭進行側面思考的電影。
《父輩的旗幟》核心是美國軍方制造“戰(zhàn)爭英雄”的荒誕性;《硫磺島的來信》表現(xiàn)的則是日軍官兵心中“軍人觀念”與“凡人感情”之間的掙扎——當然,二者都批判了戰(zhàn)爭的殘酷性以及對人性的扭曲。就這兩部影片來看,這種批評和思考是全景式的、較為籠統(tǒng)的、泛人性的,而且是保守的、有限的。
這兩部影片雖然反映了同一樁歷史事件,但交集并不多,后者只是借用了前者幾個表現(xiàn)美軍艦隊與登陸的大場面。就影片的基調而言,《父輩的旗幟》明快、激烈、反諷性強;而《硫磺島的來信》則沉郁、憂傷、悲劇氛圍濃厚。伊斯特伍德顯然對后者把握更為得心應手,他之前的名作幾乎都具有如此特征。就水準而言,這兩部影片都是佳作,制作精良、劇作出色、鏡語流暢,而且都充滿了男性氣息,同時又比伊斯特伍德早年的影片更為柔軟。
《硫磺島的來信》雖然以日軍為主角,但觀點絕對不是日本人的(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它的視點是美國式的、旁觀者的,它更關注人性在戰(zhàn)爭中的體驗,對戰(zhàn)爭本身的根源避而不談。這種策略表現(xiàn)在對四位重要角色的選取上。
兩位軍官:硫磺島上的最高指揮官栗林忠道中將,曾在美國進修,他在戰(zhàn)場上充滿勇氣,在私下又是頗富才情的丈夫與父親;西竹一中佐,曾是奧運馬術冠軍并在加州居住過,和很多美國大明星有過往來,能夠善待美軍俘虜,并贏得部下的尊重。這兩名軍官在影片中都富有貴族氣質和現(xiàn)代思想,而創(chuàng)作者有意無意將其與美國經歷聯(lián)系起來。另兩位士兵:一個是痛恨戰(zhàn)爭、一心活命的一等兵西鄉(xiāng)升;一個是因懷有同情心而被解雇的前憲兵清水洋一。我們從他們的扮演者身上就能看到屬于年輕人的英朗和天真,令人認同生命之可貴。
如此的人物形象呈現(xiàn)在銀幕上效果極佳,令人仰慕與親近,并能感染人,甚至認同他們的選擇——對于為將者,他們保持軍人的信念與尊嚴;對于為兵者,他們有著常人的求生本能。但更客觀的問題是:他們作為日本軍國主義的士兵與將軍的特征到底在何處,這個特征當然不是指臉譜式的兇殘,而是說影片并沒有能表現(xiàn)出日本的軍人與其他國家的軍人之間的區(qū)別——或許也正是如此,這部影片引起美國評論界的廣泛認同,因為這是他們理解范圍內的日本軍人。自然,創(chuàng)作者沒有忘記提及日軍中令人震驚的行徑:即寧可集體自殺亦不作戰(zhàn)俘——但在影片中這顯然是被作為一般性的情節(jié)來描寫和處理。
整部影片看下來,雖然《硫磺島的來信》是描繪日軍在硫磺島的生活與作戰(zhàn)情形,但伊斯特伍德欲彰顯的主旨卻是落在幾個短小的閃回段落上:比如西鄉(xiāng)升突然被征召往前線,與懷有身孕的妻子離別;比如清水洋一在做憲兵時,卻連狗都不忍槍殺——以此表現(xiàn)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人性的經驗。最為核心的一場閃回戲是影片臨近末尾:栗林忠道從美國回日本前,美國軍官伯堤送給栗林一把名貴手槍,而伯堤夫人問栗林若是兩國交戰(zhàn),栗林將如何面對。栗林回答:我會為國盡忠,將貫徹信念。伯堤問,是國家的信念還是個人的信念。栗林反問:二者有區(qū)別么。這一回答,令伯堤贊賞為“真正的軍人的回答”。這場戲是對栗林忠道這一人物的總結陳詞,既讓人物的言行合乎其最終自殺殉國的命運,又令觀眾尊重并喜愛他。
寫到這里,還是要提起《父輩的旗幟》的主人公醫(yī)護兵布萊德利,正是這個討人喜歡又缺乏個性的敘述主體令那部影片變得多少有些曖昧,尤其是該片結束于“戰(zhàn)士們?yōu)閲页鰬?zhàn),但是為戰(zhàn)友死去”這樣的臺詞上,損害了對戰(zhàn)爭的嚴肅思考!读蚧菎u的來信》中對“真正的軍人的回答”的贊賞,恐怕同樣如此。所以,在尊重《硫磺島的來信》創(chuàng)作意圖的同時,仍需要對它進行更多的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