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會客廳》:折翅的“小天使”
專訪中國紅基會“小天使基金”前任辦公室主任
短片:今年4月下旬,中國紅十字基金會“小天使基金”在對受助白血病患兒家長進行電話回訪時發(fā)現(xiàn):撥付給27名受助患兒的94萬資助款,家長實收僅為38.5萬元,55.5萬元善款不知去向。而紅基會在進一步調查中更發(fā)現(xiàn),這些沒有收到全部善款的白血病家庭當初遞交給小天使基金的申請,很多都是一個名叫馬書軍的人推薦來的。
馬書軍在白血病患兒家長中可謂赫赫有名。2005年5月,因為兒子患白血病,馬書軍曾在天津乞討求助。行乞時,他附上了其1998年參加抗洪受表彰的材料。一時間,“英雄落難,乞討津門”的報道引起了公眾的注意。此時,剛成立不久的“小天使基金”為馬書軍捐款30多萬,還邀請他參加了他們聯(lián)合中央電視臺《開心辭典》舉辦的公益節(jié)目,在小天使基金的幫助下,兒子擺脫了白血病的困擾,馬書軍也成了名人,并且加入了紅基會志愿者的行列。不過更多的人更愿意把他當做“小天使”基金的代言人,有些患兒家長委托他代辦申請小天使基金救助。
5月26日上午,馬書軍向北京市東城警方投案。據(jù)媒體報道,投案前一晚,他在電腦上寫下了一封長達11頁的信給紅基會領導。在這封信中,馬書軍承認確實將一些患兒的資助款留下,“很多家長知道我也不容易,坐車打電話吃飯都要花錢,孩子還要看病(白血病),就主動提出如果小天使批下來資助款就分給我一部分,或者給其他特急的孩子。”“我經(jīng)手的那十幾萬,全部都給了急需救命的患兒”,F(xiàn)在馬書軍已被刑事拘留,案件仍在進一步調查中。
李小萌:看似好心辦了壞事兒,不過小天使基金是被那么多家長看作是孩子最后的救命稻草的一個機構,本應該做得很嚴密,怎么會讓一個普通的志愿者把孩子的救命錢拆東墻補西墻地挪來挪去呢?整個事件當中馬書軍怎么能夠接觸到這些患兒家長,錢是打入每一個家長銀行卡中的,馬書軍為什么能有機會能夠去截留,而紅基會為什么沒有能夠在回訪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這些,我們對這一切都充滿了疑問,有媒體說,這是農(nóng)夫和蛇的故事,也有媒體說,這件事兒正好揭開了白血病患兒家長這一群體的困境的一角。馬書軍現(xiàn)在仍然在刑事拘留當中,我們無法采訪到他本人,所以我們今天請到了小天使基金原來的辦公室兩任主任,這位是李塬,歡迎你。旁邊是任瑞紅,歡迎他們兩位,他們來跟我們聊聊這個截留事件引發(fā)的他們的思考。李塬是小天使基金創(chuàng)辦第二天就開始來到這兒做志愿者的,而任瑞紅也是小天使基金在這里邊工作了兩年多,所以都算是小天使基金的元老了,他們都熟悉馬書軍,當時馬書軍到開心辭典做節(jié)目的那一次還是李塬策劃的,甚至在馬書軍投案之前,都還來找過你們,歡迎你們兩位來到我們的節(jié)目。
李小萌:你們是通過什么樣的方式知道馬書軍這件事情的?
李塬:是紅基會的一紙聲明,就是關于馬書軍截留捐款,小天使基金的捐款,很多媒體都報道和轉載,我們在網(wǎng)上看到了。
李小萌:看到之后第一反應是什么?
李塬:說實話,我個人一片悲涼。
李小萌:替馬書軍悲涼?
李塬:不是,替所有人,因為小天使不是志愿者做的,也不是某一個機構做的,是公益機構、志愿者和包括家長,包括馬書軍這樣被救助過的家長成為志愿者,我們可以講叫聯(lián)盟,來共同做這個項目,因為馬書軍這件事,我覺得可能會把這個聯(lián)盟趨于解體,我們這個聯(lián)盟成立信任的基礎就失去了。
李小萌:如果小天使基金不存在了,對白血病患兒來講意味著什么?
任瑞紅:少了一個求助的渠道,少了一份信心,少了一份溫暖,少了一份關懷?赡苓會有其他人再會幫助他,但是小天使基金做到今天,它的地位在白血病患者和家庭之間的地位肯定是不可動搖的,也不是其它一個基金可以代替的。
李小萌:我想我們今天可能需要弄清楚就是馬書軍,他作為一個普通的患兒的家長,也不是一個真正的屬于基金會的志愿者,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家長向他求助?
李塬:是這樣,小天使基金從創(chuàng)立以來,我們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宣傳,因為這樣的項目,很多媒體包括捐助人,都出于各種原因,不愿意過多介入,另外小天使基金確實辦需要一些手續(xù),蓋章,出一些什么證明材料,最簡單的一個,那個申請表要在網(wǎng)上下載,很多家長不知道,他只知道馬書軍是得到救助了,并且他覺得他挺知名,他又很熱心,在很多家長看來,馬書軍好像就是他們唯一的求助渠道,事實上我們小天使基金收到到現(xiàn)在將近四千份資料里面,大多數(shù)都是得到不同程度的指導和幫助,和協(xié)助,才能順利地完成,最終把這個求助表遞到我們小天使基金管理辦公室。
李小萌:而有趣的一個現(xiàn)象是說很多家長求助馬書軍,確實經(jīng)過馬書軍幫忙,這個申請容易被批下來,這是為什么?
李塬:這樣我來說吧,我們小天使基金因為求助的特多,資助的特少,這里邊。
李小萌:這個比例大概到多少?
李塬:比例不定,最低是十分之一,有三十分之一,有五十分之一的時候。
李小萌:主要還是因為資金不夠是嗎?
李塬:資金不夠,非常有限,非常有限我們就希望這個有限的資金用得公平,我們設計的規(guī)則就兩條,兩個基本的前提,第一個,有效,我這個資助必須要有效,能救活這個孩子,第二個就是公平,公平是對所有向我們求助的患兒而言的,這樣的話我們就設立一個評審委員會,評審委員會運作要有一個規(guī)則,我們最后制定了將近有六條,這個病情容易控制,可以治愈,第二他的缺口已經(jīng)不太大了。
李小萌:馬書軍是非常了解這個規(guī)則的。
李塬:他非常了解這些,我認為他一定程度上他比我這個設計者更能體會,因為他是個家長,更能體會這個規(guī)則的重要性。
李塬:馬書軍所做的工作就是,按我們的規(guī)則來挑選患兒,按我們這個評審規(guī)則要求的,來達到評審規(guī)則所要求的這些條件
李小萌:出這件事兒,我看了一下從申請到資金發(fā)放,至少有兩個環(huán)節(jié)的漏洞,一個是有些患兒的資料并不全,家里的聯(lián)系方式在表上都沒有,這又導致了那些沒有真正拿到全額的錢的這些家長他們不知道真相,是這樣嗎?
李塬:完全不是這樣。因為我們做的救治項目是救治白血病患兒群體的,大多數(shù)患兒被確診的那一天起,他整個家庭就處于顛沛流離的狀態(tài),家長有的根本就沒有電話,農(nóng)村根本就沒有電話,有電話的留他租住的地下室的電話,有留他的胡同口的公用電話,有留他醫(yī)院的住院部的電話,打過去根本都不知道誰是誰。另外最主要的就是我們真正資助的時候,我們都會進行詳盡的調查,當然這個時候打電話不是唯一的方式,我們會通過我們的志愿者群體,包括通過一些媒體的記者跟我們合作過的,包括也通過跟我們合作的專家的醫(yī)生,包括一些家長,像馬書軍,類似這樣的家長,我們的渠道來源是非常廣泛的,中心一個意思就是說,不因為他的資料缺失,因為他沒有電話,或者他缺這個章,或者缺那樣一個證明,我們就把他排除在外,這個在情理上絕對通不過。另外還有主要一條就是說,我們的錢打到他的卡上,包括跟他原來留的父母的姓名、身份證號要對比,撥給他,我們的流程就結束了。
李小萌:馬書軍拿到錢是因為資金先打到銀行,通過銀行卡取錢,才有了這個中間環(huán)節(jié)之后,他才有機會拿到打給別的家長的錢,這個是不是一個環(huán)節(jié)上的漏洞呢?
任瑞紅:因為在小天使基金當初設立這個資助流程的時候,就有過很多的爭議,到底這個錢是撥給誰,最后我們考慮,因為白血病的治療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三年,很少就在一家醫(yī)院就完成了,在這個過程中在哪一個環(huán)節(jié)的時候把錢撥到醫(yī)院,給哪個醫(yī)院,這都是個問題。后來又征求了很多意見,他們就認為干脆把這個款直接打給家長吧,你讓他來拿現(xiàn)金,這是不符合基金會的財務管理制度的,因為這么大額的現(xiàn)金每天要取是很危險的,后來就想到了用家長的卡,因為我們可以在申請表上是有父母的身份證的,可以直接對上。
李塬:按咱們中國的法律規(guī)定,存款實名制,賬號、卡號是家長的法定賬戶,但我們的資助流程就到此為止,你申請,我評審,給你錢,錢打到你的卡上,
李小萌:就是從一般的常識和道理上來看的話,這樣的設置已經(jīng)是比較嚴密了,因為你拿身份證原件才能開戶,但恰恰就在這兒出了這個問題,假設家長是自愿把卡還有密碼給他的,你們覺得有可能是什么樣的原因讓家長愿意這么做?
李塬:家長之間比如集體來申請我們的資助,有的孩子申請下來之后,他的孩子當時沒有在醫(yī)院住院,他不太需要這筆錢,有的就事前約定,約定以后說,你申請下來,如果不急用的話給我或者給他,大伙共同做個見證。有的是他原來借了別人的錢,他知道我們要給他資助,他要還那個病友的錢,就把卡給人家了,就說你放心,我那個錢到了,你直接就拿。后來因為這個有發(fā)生糾紛,違約了,又后悔了,或者其它的原因,造成了他履行不了他原來的約定,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在小天使基金發(fā)生好幾次了,都反映到我們這兒來。但是我們認為至于家長把錢給誰,這個權利不是我們可以介入的,我們作為一個慈善機構的資助是有邊界的,像我們小天使基金規(guī)則上寫得很清楚,我們有個家長資助告知書,會告訴他這筆錢你要用來給孩子治療,但事實上這個很難執(zhí)行,因為家長用來還債的可能性非常大。
李小萌:這個群體里邊太缺錢了,借債的現(xiàn)象又太普遍了,瑞紅,你覺得這些愿意把卡和密碼給馬書軍的人,他們是什么樣的原因?
任瑞紅:根據(jù)我的這些家長的了解,馬書軍可能會說,申請就需要這些東西,如果有錢了,會打到一張卡上,你可能不會辦卡吧,你都不用管了,我全部給你代理下來,全部幫你都做了,如果有你的資助,然后我會告訴你,把錢取出來給你。還有一種可能該是說,你現(xiàn)在可能會不缺錢,你缺錢的時候我再給你,這個資助什么時候批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批也不知道,但是你要是想,如果批下來的話就會有這么一個環(huán)節(jié),那你就告訴我,把這個東西給我,你就說這些家長就有這么一個心態(tài),他既然委托人家去辦了,就想,反正都交給你去辦吧,我也肯定是相信你的,這樣來表明自己對他的信任,他可能會有這么一個想法。
李小萌:那還是有一個利益說的交換的問題。
任瑞紅:對,他去找一個人辦事的時候,他為了表明自己這種非常非常信任你,非常非常依賴于你來做這件事情。
李塬:往往會有些承諾。
任瑞紅:比如說給你說,比如說你辦成了我給你買個手機,你辦成了我給你買個電腦。
李小萌:而我從媒體報道當中確實看到了這次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馬書軍的錢到底拿來做什么,最重要靠法律來認定,我們也不能過多地去評論,但是我覺得這個現(xiàn)象出現(xiàn)還是因為資源太緊缺了。你們的資料庫里四千多個人,一年能資助五百多個人。
李塬:不是一年,四年。
李小萌:四年一共資助了五百多人?
李塬:所以我說馬書軍這個悲劇不可避免就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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